正日过了,次日皆是本家亲友以及近朋,纵使如此,宾客却也是十分多。萧氏早同彭润商定,官客依然在外坐席,由彭润招待,而堂客便从邀月亭后的安乐厅,移至紧挨老太妃蝠园的戏楼一旁的缀锦阁里,待用完饭,便稍微动脚,就可到戏楼听戏。
及到午时,宾客差不多都来了,弄玉是新娘子,今日难免要出去让亲友相看,于是盛装打扮,由彭郁璋携着来了缀锦阁。
缀锦阁今日不过摆了十来席,且昨日皇亲驸马王公、公主郡主王妃等都来了,今日不过是各位诰命夫人以及彭家亲友。
弄玉虽未得朝廷诰命,但毕竟嫁给了彭郁璋,身份不低,这些诰命也高不过她,但因她年轻,于是来了缀锦阁,便依着辈分与几个年长的诰命行了礼。
大家厮见,众人有些见过弄玉,有些并不曾见过,今儿见了,都向老太妃齐声夸赞。
彭郁璋要去外院招待宾客,便嘱咐周氏好好照顾弄玉,一命妇笑道:“国公爷果然极疼夫人,看得我们都羡慕。”
另一人笑道:“到底是刚成亲,若不亲密,倒不像话了。”
萧氏走上来笑道:“快出去吧,我替你照顾媳妇。”说着牵起弄玉便入席。
彭郁璋笑道:“麻烦王妃了。”说着便向几位老夫人告辞,方才出去了。
少时,菜汤始献,少不得有年轻的太太奶奶过来向弄玉敬酒。
弄玉推迟不得,便吃下了,不过多时,便吃了不知多少杯。
刑氏见她醉得有些不行了,忙过来扶住她,向众人笑道:“向亲戚们讨个饶,你们就放过她吧,等会儿国公爷过来,还不得把我与你们吃了。”
众人笑罢,方更衣登上戏楼听戏。
刑氏与萧氏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太妃上去。弄玉有些醉态,便由颜氏扶着上楼来,只见这戏楼气势宏伟,约莫半亩之地,前方戏台高近三丈,幔帐乃鲜艳夺目的彩绣红布,戏台上方高悬一匾,上书赏心乐事四个大字,也不知是取自“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还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中国自古坐席讲究,虽各自身份不同,少不得都要谦逊半日入座。几位年纪大的诰命便随了老太妃前排坐着,其她人便依次坐下。
弄玉是新娘,便坐在了老太妃右边。萧氏带着刑氏、夏侯氏等几个儿媳站在两侧伺候。待得老太妃让座,方去了后面。
这时小厮捧了戏单到楼下,回事媳妇忙用茶盘托上,入了楼来给刘妈妈,刘妈妈方奉与萧氏。
萧氏走来递给老太妃,老太妃让几位老太太先点。几人都各自点了,老太妃便让弄玉点两出,弄玉只好随便点了两出热闹应景的戏。
老太妃本爱热闹,让后头的几位夫人都点了,又叫过儿媳、孙媳妇来,夏侯氏点了一出《醉打金枝》,笑道:“这戏热闹,我就点这了。”
老太妃笑一回,始听戏。
彭润知老太太性格,便早准备了大箩筐的散钱,预备在戏楼一侧。老太太偏爱活泼的角色,一旦喜爱,便让人赏,萧氏便让刘妈妈令几个媳妇抓了一捧去后台赏人。
弄玉歪在椅上一边看,一边酒意上来,便心突突的跳,只想躺下睡去,迷迷糊糊间,只见彭郁璋过来,向彭母道:“奶奶,我先扶了她回去休息。”说完,扶起她低声道:“给奶奶行礼,我们回去。”
弄玉忙给老太妃行了礼,由彭郁璋扶着下楼来,坐了车回涵碧轩。
下车来便摇摇欲坠,彭郁璋叹道:“让你少喝,怎喝那么多?”说着,便抱起她走院来。
众人看见,都忙避开。
彭郁璋抱她进屋,放在床上,轻轻脱去了衣裳,方扯过被子与她盖上。
周氏跟着回来,忙让迎冬去厨房煮解救汤来,让圆圆用茶盘托了端进来。
彭郁璋坐在床头,小心翼翼的扶起弄玉。
弄玉晕晕沉沉,这番动静,便有些受不了的哼哼唧唧起来,彭郁璋哄道:“乖,先吃了汤再睡。”一面说,一面用调羹舀了半勺汤来尝了一尝,觉得温度适中,方才凑到她嘴前,哄着喂了半碗,方才作罢。
圆圆见得姑爷如此,不由一阵偷笑,出来时迎冬小兰见她跟猫偷了腥般,便问有什么好事。
圆圆指了指里面,悄声笑道:“姑爷真恨不得吃了姑娘。”
众人昨日听了半夜墙根,这会儿听圆圆说这话,便都脸红了。她们实在想不到世子爷平日看起来清润风流,却在床第间那般放诞,今儿姑娘走路明显都有些摇晃。她们虽未经历过那事,但生在院子里,早见过了这等风流事的。
回到住所,团团便笑道:“姑爷这般厉害,姑娘哪里受得了,我们平日里可得看着些。”
“这事我们可管不着!”说完,圆圆指了指她额头,笑道:“姑娘可说了,待她嫁过来,你便出嫁,我看你呀,也担心担心自个儿受得了受不了吧!”
团团听了昨晚二人的床事,便已有些心动之态,这会儿听得圆圆故意说,脸都红了,上前把圆圆按在床上,道:“让你说这些不要脸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一面说,一面弄她胳肢窝。
迎冬迎夏小兰笑看二人打闹。
圆圆笑个不停,喘气求饶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团团方才作罢。
次日,中午是彭府合族家宴,惟有彭兰未到,彭王也懒得问了,只让儿子彭润好生管教。
弄玉不知这彭兰是个怎生的惫懒人物,如此家宴,竟都不回来,心中正想着,忽见丫鬟来报,说是二少爷回来了。
丫鬟刚说完,便走进来一个年轻公子。
弄玉愣了愣,这人竟长得几分肖似谢冲,只比不上谢冲俊美,眼神却多了丝邪气。
头戴紫金冠,身穿海棠红缠枝莲箭袖,束着长穗宫绦,外罩蓝灰色缠枝莲镶狐狸毛短褂。
两边嘴角自然的上翘,笑意中略微带着一股嘲讽之感。
整个人一副大家公子的豪奢浪荡之态。
只见这彭兰先向彭王、老太妃三人请了安,方预备入席。彭王一拍桌子,怒道:“你的礼数在哪里?”
彭兰笑而不语。付夫人忙走来低声道:“快给你父亲请了安,去见过你三叔三婶。”
彭兰方慢腾腾的给他老子请了安,一扫席间,看见彭郁璋坐在上席,便走过去请了安,笑道:“三叔,我新婶子在何处?”
彭郁璋叹了口气,指了指老太妃跟前的弄玉。
彭兰自然早看见的,于是笑着走到弄玉跟前作揖道:“婶婶好。”
弄玉幸而让周氏预备了红包,便接过来赏赐了他。
彭兰收进怀里,上下打量了她半晌。那直勾勾的模样令得弄玉有些不悦,只听他笑道:“婶子赏了侄儿红包,侄儿别无还礼,便借了席间酒水敬婶婶一杯吧!”说着,便提起酒壶,满满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弄玉道:“婶婶,请。”
弄玉只得接过来,却不想此时竟被他摸了一把。
弄玉皱起眉头,又见他神色如常,以为是不小心之故,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喝了。
彭兰一饮而尽,放下酒杯,笑道:“婶婶天姿国色,与三叔真乃一对璧人,侄儿祝二位百年好合。”顿了顿,又笑道:“侄儿一向不成器,往日里让三叔费心了,以后侄儿过去相扰,还望婶婶不要嫌弃。”
弄玉忙道:“大家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彭兰看着她笑了笑,方回席上坐好。
吃毕饭,彭王向彭郁璋道:“等会儿你与彭贤来外书房,我找你们有事。”
彭郁璋点头,携了弄玉回屋,方来彭王外书房。
时彭贤已到,起身见了礼,方亲自奉茶与他。
彭王让书童守在门外,方道:“颜府已送来东西,那件事可以办了。”又道:“此事十分隐秘,半点都泄露不得,否则必抄家灭族。”彭王低声对彭郁璋道:“你一向处事稳重,我把这事交给你去办。”
彭郁璋沉吟,彭贤低声道:“三叔与我皆有公务,如何出得京?”
彭王一想也是,彭郁璋这时开口道:“此事关系重大,交给外人不妥,二哥一向办事谨慎,不如先让他出京,我再找个机会过去。”
彭王思及二儿子一向处事小心,便点头同意了,说道:“你既如此看重他,便交给他吧!”又嘱咐道:“然宁缺毋滥,先暗地里招五千人,狠狠的操练,不得有一丝的怠慢,若有一人有不妥处,当场诛杀。”
此事一毕,彭王先让彭贤离去,向彭郁璋叹道:“其实我属意的媳妇是林家那孩子,只你对她没意思,却对谢家的姑娘情有独钟,我只得依了你,这两日我冷眼看她,姿色不凡,亦有几分气度。我们彭家人都是个死性子,认准了事几匹马都拉不回的,且我也考虑着,娶媳妇不是娶个同僚回来,且你媳妇儿乃真正的名门大族,虽这几年不同先时,但谢氏定国侯府那一房,可谓枝繁叶茂,定国侯如今又是内阁学士,参知政事,且定国侯老太太的大哥又是先帝太傅,门生遍地。安、定两府又是血脉亲人,彼此同气连枝,所以这媳妇我还是满意的。”
彭郁璋笑而不语。
彭王是过来人,一见他那样子,便知对媳妇儿十分满意,于是戏谑道:“你往日里多么清静的人,如今倒染上了几分红尘气,若让外人见了,绝不再说你成仙化羽去了。”
往日许多好友都说他这儿子一副谪仙样,好似不食五谷的,他一面骄傲,却一面有些担忧,他这儿子不近女色,难不成真要出家做神仙去?直见了弄玉,方沾了一丝红尘气。
他一向厌恶寡情之人,这样的人心狠手辣,绝不能深交,别人都说帝王无情,方能成就一代霸业。他偏偏恰恰相反,认为想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帝王,狠中要有一颗仁爱的心。
因为仁者无敌。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所以他的朋友,几乎都是性情中人,比如蒋干,亦比如早已逝去的征北侯、驸马夏侯仁,以及他的死对头阳辅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