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暖和如春,皇后的脸却依旧如冬,她道:“皇上这是在敲打我啊,以往苏仙儿再怎么嚣张,规矩礼仪她不敢错一分一毫。前个帝姬,玉嫔接连受伤,慎才人又有妊,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算在本位身上。林修媛不知轻重,皇上不会罚,但是会怪皇后连表妹都不会□,慎才人有妊,她自己可以不知道,但皇后怎能对皇嗣大事疏忽呢。这不就是给玉嫔设小厨房,他都不愿再踏进仁明殿半步,曹德来一趟,只是他在告诉我,这事已定,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桂妈妈看着年仅三十却已呈老态的皇后心疼不已,皇上怎么就没继承先帝疼人的劲呢。“娘娘,这都不是您的错,这后宫的女人一日不熄了争宠之心,您这一日就不得清闲。做好了,是理所应当,没做好,就被埋怨。”
“桂妈妈,您不用担心,本位在皇后一日,这位置就容不得人觊觎,这起子跳梁小丑,看他们还能蹦跶多久。”失态只是一时的事,多年来镇定理智的性格不会轻易被改变。
“只是这玉嫔娘娘也隆恩浩荡了吧,不会成第二个锦贵嫔吗?”桂妈妈总觉得皇上对沈懿之这热乎劲不太对,你说得宠吧,侍寝也就那么几日,你说不得宠吧,偏三月之内从八品红霞帔到了从三品嫔,这个速度让人心惊。
皇后不以为然,道:“妈妈,皇上是个长情的人,你瞧年老色衰的孟茹月还能得封顺容,林修媛也能因为帝姬沾沾恩宠,就连叶嫔那日失母,皇上都连陪了七天。而沈懿之刚巧救了帝姬,还顺便破了相,皇上这怜悯之心又犯了。后宫的狐媚子都会扮娇卖俏,男人哪不吃一套。”
“哎呦,我的娘娘,您门儿清,何苦整日绷着脸,对皇上温柔小意,又岂是今日这般境地。妇人应当柔弱,依傍男子相生。”桂妈妈恨不拿把锤子敲开皇后脑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
皇后嗤笑一声,道:“扮柔弱只哄的了一时,男人的口味叼着呢,能把后宫管好,把皇后做好才是根本,莺莺燕燕来来去去,唯有本位和皇上屹立不倒。”
桂妈妈也不好说什么了。
“去慈元殿跟母后请安去,顺便也去看看大周的小皇子。”
慈元殿里甚是简朴,没有太多珍器古玩,竟比起仁明殿还素净些。皇后打量着要不要把仁明殿的装饰减了些,若被有心人看到恐有不孝的传言。
太后看到皇后过来很亲热,执起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捂,口里埋怨道:“素儿,这么大冷天,还记挂着母后,仔细身子,你啊,还是太年轻,不知轻重,到我这年纪,就知道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老了都要来偿还的。”皇后很感慨,当年贤惠的母亲在祖母面前还从来没得过好眼色,太后待她竟如民间母女一般,她对太后的心也就亲了一分。
“母后折煞素儿,您要好好调养身体,太医开的药方要按时吃,不许吃蜜饯。”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吃穿用度都是顶顶好的,贡品都直接送去皇后殿,先帝恨不得给摘星星月亮。太后生个小病,先帝罢朝天天哄着喂药,据底下人说,有时还要唱个曲才作罢,这蜜饯就是必须之物。只不过太医都道,蜜饯吃多了会淡了药性,所以皇后才有这么一说。只是谁也想不到,先帝一去,太后万事不理,外物也不讲究,就是喝药都是眼不眨。旁人都道转了性,只有太后自己心里清楚,女人有了依仗才能矫情的起来,而那个人永远都不在了。
“你这猴儿,还开母后的玩笑。”太后半歪在座上,皇后执起一旁的美人棰学着慢慢敲了起来。“既然来了,你也去侧厅看看慎才人吧,唉。”语气透露着疲惫。
皇后立即乖觉接话道:“可是慎才人让母后忧心了,如今她怀有龙嗣,重不得,轻不得,素儿帮母后去料理一番。”
太后半垂着头,呼吸清浅,似乎已安然睡去,半响道:“一夕,你带皇后去见慎才人。”
灰色宫装的妈妈悄无声息的从冒出来,声音听不出喜怒,行礼道:“请娘娘跟随奴婢去侧厅。”皇后不敢怠慢,很是恭敬。
穿过长长的过道,推开最离间的侧厅里红漆雕花大门,齐相宜老老实实坐在书桌旁写字呢,伺候的宫女太监全跪了一地,角落里绑粽子似的捆着两人。她眯起眼,抿了抿唇,扶着肚子慢慢站起,恭敬的行了个礼。皇后立马一使眼色,浮云赶紧托起慎才人肩膀,小心不然自己不碰到肚子。“慎才人不必多礼,皇子要紧。”皇后一点点看过去,前年进贡的莲花琉璃灯,太后最爱的黄梨美人靠,西夏国的玛瑙福寿杯,太后这是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皇后收起满眼惊叹,搭着躬身太监的手背走了过去,她高坐在主位,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吹了吹,闲闲道:“慎才人可做好,本宫听说这久站,也可能压着胎儿。”这才一个月大,估计就根豆芽菜,哪样会压坏,皇后也是存心捉弄。慎才人虽表示不在意,可眼底的紧张是骗不了人的,她扶着贴身宫女慢腾腾的坐下了。
皇后瞭了眼,这宫女除了嘴唇微厚,其实不打眼,能贴身伺候齐相宜,必有过人之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宫女就是当日在会宁殿指认齐相宜有孕的那位,真是有意思。“齐妹妹这宫女真是七窍玲珑,真真可人儿。”
那宫女闻言,立即恭敬行礼道:“回娘娘,奴婢凌南。”
皇后捂嘴一笑,似乎遇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道“真真被本位说中了,可不琳琅么。齐妹妹,侧厅拥挤,闻多了人气儿也闷,何不遣人下去透透风。” 清场自然是有话要说。不一会儿,便退得干干净净,就是那被绑粽子的人也被拖了下去。皇后认得就是当日押着齐相宜的两个妈妈,可见此人气量狭小,睚眦必报。
齐相宜当下不屑装样子,冷着脸道:“娘娘有话不妨直说,何必遮遮掩掩。”皇后也不恼,她有足够的耐心,展开桌案两张纸卷,上面均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的法华经。
“妹妹这字真好,不愧是山东大儒齐大师的孙女。”她啧啧赞叹。
齐相宜不明白皇后为何夸起了她的字,没人会嫌被夸,脸上那股睥睨天下底气,真真汹涌澎湃。作为名满天下齐大师嫡亲孙女,从小书法字画都没落下。学了读书人的傲气,没读书人的傲骨,这字看似花团锦簇,实则软趴趴无力。
“用来抄写法华经再好不过了。”这一句才是重点。太后是把好东西都给她了,也拘着抄写经书,只怕希望能修身养性。
皇后似笑非笑,“看了妹妹不仅遭皇上厌弃,就连太后心里也怕有膈应。”
齐相宜银牙暗咬,故作坚强,梗着脖子道:“只要本位诞下皇儿,皇上必然会回心转意。”
“妹妹心里也明白,怀胎十月,变数多了去,太后娘娘要你在慈元殿是何缘故,就算十月以后瓜熟蒂落,看看今日的林修媛。”皇后嘴里含蜜,说出的话黏糊糊诱人。
齐相宜只是人直道些,脑子并不愚笨,皇后这番话正是自己日夜难眠的原因。
“或者妹妹诞下了皇子,你以为就皆大欢喜了么,先帝的云夫人。”
云夫人三个字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齐相宜紧绷的神经。她眼泪晃荡难抑,滚滚而下。“不会的,皇上不会的。”云夫人出身微贱,偶得先帝一幸,竟怀上了龙种,所有人都艳羡她肚里孩儿将是大周之主。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局,云夫人十个月将一生的幸福挥霍,最终被先帝一杯毒酒了解。她的孩子确实成了皇上,却喊别的女人为母后。
云夫人宫女出身,自己是齐大儒的孙女,不会的,不会的。只是如今的皇上和先帝一样子嗣艰难,也如先帝厌弃云夫人一样厌弃着自己。她现在所有的荣宠,都来自腹里这块肉,孩子出生的那一天,难保不是落的云夫人下场的一天。
皇后见齐相宜状态癫狂,就知道这番话起了作用。哀婉道:“本位不敢揣摩圣心,只是才人也要未雨绸缪,这能生皇子的娘娘不多,可想当现成娘的多的是,没有人会喜欢孩子的生母再在世间碍眼。”
“娘娘救我,娘娘。”齐相宜当下扑到她怀里痛哭流涕,皇后轻轻拍抚,好似母亲哄着襁褓中甜甜酣睡的孩子,要有多诡异有多诡异,甜蜜的话语道出:“妹妹,让你的孩子也成为我的孩子吧,慈元殿日后就是我们的。”
沈懿之看着古话本里的痴男怨女啧啧惊叹,什么王宝钏苦等薛仁贵十八年,竟等到了美貌的公主和怀疑自己的清白的相公。只享了十八天清福便去了,不,不是享了十八天清福,是看着渣男小三卿卿我我气炸了肺吧。
赵煦看见她拿了本书在那直叹气,心下好笑,一把抽了过来,道:“你伤了脑子,别费神了。”青山公子所著的镜花奇缘录,这是大周有名的话本了,黄口小儿都能嚷嚷几句。
“是脑袋受伤,不是伤了脑子”她嘟着嘴强调,这话可区别大了,要是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她脑子有问题呢。
他怔了怔,心里比划了半天,也没觉得两句话有啥区别,看镜花奇缘录也能伤春悲秋,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爱妃为何直叹气呢,可是书有何不妥。”
“不妥,没有不妥,故事是好的,只是青山公子的评语有些不解。”两人齐齐挤在了榻上,中间隔了个小桌,她托着腮,瞧他没有半点不耐烦的神色,便指着书页道:“公子说薛仁贵恩义双全,实为完人,不过薛仁贵抛下妻儿十八年,又另娶了年轻貌美的公主,最后还恩典没有休妻。就算他如山的功绩也盖不住这背弃妻儿的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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