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步吟扬起眉,带了些杀气。君笑身体一僵,步吟马上发现自己又犯错了,连忙小心翼翼说道:「呃……当然两方都规规矩矩是最好,朝廷不太管武林,武林也别给朝廷添麻烦。若不是影门涉及到武林事务,又是皇族反叛,我也不会把林悠然召回来。」
君笑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很悲哀:「你不累吗?」
「啊?」步吟不解,瞪大眼睛看着他。
「时刻提防,只要说了我不喜欢听的就要马上收回,小心翼翼讨好我,甚至必须压抑住本性……你不累吗?」君笑看着步吟,眼中甚至有悲悯,「王爷,人生贵适意,您又是何苦……」
「在你身边,是我的适意。」
步吟回视君笑,敛去了撒娇神色,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唇角勾起却不见笑意。
「笑,我早已挣不脱了,若没有你,我再无快乐可言,也许这样竭力讨好你很辛苦,但只要想到是为你,我便一点辛苦都感觉不到了。只要在你身边,再苦也没关系。」
他这一番话说得君笑满脸通红,虽然步吟一向不吝于倾诉,但这样直接的示爱还是让君笑有些不好意思,何况君笑也知道,步吟这番话并非为讨好,只是心声。
「那我们何时动身?」君笑开口问道。
弘嘉七年十二月,奉天朝靖王平影门乱,凯旋还京。
永彦帝下旨嘉奖,赐三座城为靖王属地,加靖国公,随行官员一概官升二级,捕快楚君笑因平乱有功,官升四品,入六扇门,赐御前行走。楚君笑坚拒不受,永彦帝下旨,着楚君笑内殿觐见。
「皇上非常温和,你根本不用在意的。」
靖王府里,从朝堂回来正脱下朝服的步吟看着听到消息有些慌乱的君笑,笑着说道,「没想到我们刚回京他就召见你……看起来影子都告诉他了,笑,如果一会儿皇上说什么,你可别生气。」
君笑也想到此节,很显然影子是皇上派去保护步吟的,那么有关自己的事情影子定然尽数上报。
想到此处心中不安,君笑深知当今皇上有多宠爱这个侄子,他会怎样对待自己呢?会不会因为白己数次伤到步吟,而用什么方式处置自己?虽说他不怕死,也不是很在意身后虚名,但身为捕快,还是不希望被国律处置啊。
步吟自然是看出他顾虑,连声安慰。
君笑找出自己偷偷潜回府衙拿出的捕快皂衣,到步吟为他安排的房内换下。他们连日赶路,昨晚方到京城,实在困倦,马上便睡下了,因此君笑早上才发现这屋子的华丽,而且他和步吟是比邻而居,那间房布置得……简直像是王妃寝处一般。
想到此处,君笑脸上一红,忙把衣衫穿好。
这衣服是他原来所穿,本是大小正合适,此刻一穿却显得大了,衣衫内空空荡荡的,右手左腿处摇荡之态可见,君笑对着铜镜苦苦一笑,衣物依旧,人却已非昨。
出了房,步吟早在外面候着,见他这身穿戴眼睛一亮。
「我家君笑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只是……」他稍稍皱起眉,「这衣服怎么这么大,显得你太瘦了啊——」
步吟声音戛然而止,心下想到了答案。
君笑看着他笑笑:「大吗?数个月前我穿这衣服,却是刚好合身。」
步吟也想到当初初见君笑时他的样子,再看眼前的爱人,实是难以相比。当初的君笑意气风发潇洒自若,现在却是消瘦残疾,神色间只见内敛。步吟霎时心痛得无以复加,手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是他,是他自己,让自己深爱的人变成这样子,这般消瘦这般不快乐……笑得不幸,每一点都是自己造成的,他的手脚他的伤痕……弥补不了,就算他有回天之术,顶多是医好他身体的伤,而造成的疤痕早已深刻心灵。
何况他连笑的身体都没调理好啊……这样也敢说自己爱他,真是荒谬。
步吟盯着君笑,心中打的尽是怎么把君笑喂成一只猪的念头,直到君笑觉得他发呆发得太久,怕皇上久候,催步吟动身,他方才醒过神来。
「你不用担心,就算等到明早,皇上也不会怪罪你我的。」步吟轻轻笑了,「我让他等一句话等了十年,这么几天他怎会等不得?」
心中自语道:伯父,我原谅你。希望你借一些运气给我,十年二十年,总也让我心中这个人,原谅我。
但是我总比你幸福,因为这个人活着,因此我永远有希望,再大的错误,也有可能被原谅。
这么想来,其实最残忍的人,是父亲吧。步吟想道。
奉天的皇城位于京城中心,开国皇帝沈天宇胸襟开阔,只是将前朝皇宫略微修葺便住了进去,因此君笑看到的皇城大多风格均是前朝遗留。
前朝尚壮丽之风,皇城雄伟而金碧辉煌,煞是夺目。不过沈姓人似乎偏好实用,皇城外表虽改变不多,内里却动了不少,将无用的庭院大殿隔开派作其它用场,增加宫城的居住人数和功用,去了不少缛节之所,因此当步吟和君笑入了皇城门之后,并未走得太久便到了正殿。
自然,永彦帝没有在正殿召见他们,而是在寝宫。不过寝宫离正殿极近,走上片刻即到。
君笑倒有些奇怪,他印象中皇帝的寝宫应该是金顶翠瓦华丽无比,且后宫三千应是一片建筑群,但永彦帝的寝宫只是正殿旁孤零零的一座偏殿。
虽然皇宫之内不会有寒酸的建筑,不过这寝宫也算是一路行来难得一见的朴素了。
「伯……皇上原本有一后三妃,在十多年前皇后被废,三妃也被打入冷宫,而后奉天宫后宫再无妃嫔。」步吟看出君笑的疑惑,缓缓道,「皇上为了方便,便住在奉天宫正殿旁。历代皇帝之中,大概要数当今最为简朴……」
步吟顿了顿,道:「其实有件事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皇上一生之中只爱过一个人,那人死后,他也跟着死了一半。」
君笑愣了下:「我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名女子。」按理来说,能被皇上这般痴恋的人,民间怎么也该有所耳闻才是。
「不是女子。」步吟侧过头去,露出一丝尴尬神色来,「虽说沈家以前没听说过有这传统,但在这两代里倒是很常见……」
君笑马上明白过来,脸刷地红了,他脸皮薄,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了,只是跟在歩吟身后入了偏殿。
偏殿一反皇宫描金画银的风格,放眼殿内竟是一片洁白,如置身冰雪中一般,殿内一桌一几皆为木制,且看起来有些老旧,显然是经年之物。偏殿中只有两人,服侍在外的显然是名公公,而穿着明黄袍子背对他们而立的,应该便是永彦帝了。
永彦帝正在看墙上悬挂的一幅画,他看得全神贯注,步吟和君笑进来的声音丝毫没有唤醒他。
君笑正要下跪参拜,步吟一拉他,高声道:「臣沈步吟、楚君笑觐见!」说是觐见,语气中可没多少恭敬。
永彦帝听到他声音回过头来,道:「步吟你来了?快坐。」说着手指向一侧的椅子。
步吟皱眉:「一把椅子?」
永彦帝先是一愣,随即醒过来:「朕再去找一把来。」
君笑有些傻眼,就算皇上再平易近人,也没有到这种程度的吧?而步吟一副动也不动的样子,倒是受之无愧。就算不提眼前这人的皇帝身分,身为来拜访的晚辈,怎么也不能让长辈动手才是。
想到此处,君笑连忙起身去阻止永彦帝:「皇上,还是我……草民来搬吧。」说着拿起一把椅子,暗运内力,椅子平平飞到步吟身侧。
永彦帝转头对他笑道:「有劳了。」
永彦帝相貌极清俊,眉目之间和步吟颇为相似,只是没有步吟的绝美。而且他鬓角斑白,眉心重重皱褶,显出几分老态来,倒和他相貌不相称。
君笑心道这算是慕天颜了吧,不过他也没什么君臣父子的伦理约束,并不觉惶恐或紧张,眼神一扫,扫过刚才永彦帝看的那幅画上。
适才永彦帝挡住了画卷的大部分,因此君笑并没有看到画上是什么,此刻看清楚了,君笑不由一震,险些喊出来。
画上淡淡几笔勾勒,一白衣人侧身而立,相貌绝丽,竟是步吟。
君笑马上想到步吟刚才说的话,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皇上爱上了自己的侄子?想到此处,他心里堵了一下,感觉极难受。随即马上想到步吟说过那人早已去世,难道……
步吟看到君笑眼光闪动,生怕他误会,连忙道:「笑,你看那画像上的人像不像我?那是家父。」
君笑忍不住好笑:「是你像令尊才对吧。」
步吟看着君笑笑容,傻傻发怔,心底涌起极大的满足感,想到这样的笑容是对着自己的,是因为自己刚才的话才显露出来的,他心跳不由加速,身体甚至有些发热,若不是在偏殿里,眼前又有永彦帝,搞不好他马上就蹭到君笑身前吻住他这笑容了。
「歩吟,看来你比朕幸运多了。」永彦帝开口道,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我爹没多少感情的,尤其……你又对他用了强。」步吟看着他道。
永彦帝脸色霎时变白,君笑能看到他在颤抖,心下不忍,碰了碰步吟。
步吟转头见君笑恳求的眼光,心头一热,把手伸过去覆住他手背,缓缓开口道:「我爹脑中并没有情爱之想,你的强迫让他明白了情和欲,然而也由于你的强迫,他也从此再不可能原谅你……因此他选择了死亡,却让你活着,痛苦一辈子。」
永彦帝低下头去,双手紧握着,隐约能看到血丝透出来,晶莹的水滴慢慢落下,渐渐湿了桌上白巾。
片刻,声音低低传来:「步吟,你真的原谅我了是吗?」
步吟点头,然后领悟到低头的永彦帝看不到他的动作,于是开口道:「我原谅你。」
永彦帝脸上浮出一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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