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玉林现在的打扮,还能让吴家人出面替她做这样的安排,她的身份必定不简单。
“从哪儿说起呢?”玉林显然也和又林一样茫然:“说起来,有时候我自己也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怎么变成了今天这样。姐姐来了京城之后,我有好一阵子都懒洋洋的,不管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有人上门来提亲,我身边的妈妈说,母亲倒是觉得对方家世过得去,人品也不错,可是父亲却坚持不允许——我当时想,按常理,母亲厌憎我是常事,为什么父亲对我从来没有一点关爱?难道我的生母就那样不堪?可是谁知道就是那几日,我记得很清楚,是个黄昏,父亲来了。他和我说,我……”
后头的话象是带刺的毒棘藜一样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又林握着她的手,感觉到她在微微发颤,手指凉冰冰的。掌心里有冷汗。
等玉林缓过这口气来,她接着说下去:“父亲说,我不是李家的女儿。当时父亲去钱塘,因为船队要出港的事情。认识了一个大有来头的人物,那人遇着了大麻烦,不得不把身怀有孕的侍妾托付给他。这件事事关重大。倘若走漏风声,也许一家人都要性命不保。父亲为情势所迫,不得已将那个女人收留下来。过了数月,提早分娩产下一女……那个女人难产死了。父亲说,当时也曾掩人耳目,请了有名的郎中替她诊治,可是她忧思过度。心力交瘁,实在是无力回天。当时的情形是,我的生父没法子接我回去……父亲他只能把我带回于江来,对人说是外室生的孩子,在自己家中养大。”
又林只觉得世事难料莫过于此。
从小看到大的妹妹。竟然不是自家的孩子。
“父亲说,因为我的身世干系重大,怕人看出破绽,他有意不让我在人前露面……一年一年的过去,京城这边始终没有动静,仿佛我这个人已经被遗忘了一样。父亲说,他也想过,可能不会有人再来寻找我,把我带回去。毕竟我生母早已经死了。又非正室原配。就算当年有绝世姿容,一时恩爱也抵不过岁月消磨。再说,我若是个儿子,那又不同,可我是个女儿,于大局也没多大的作用——但是他还是不敢做主我的终身大事。”
“就是这样巧。恰恰是这时候,有人寻来了,是我生父的人,要带我回京。”
她起先情绪有些不稳,现在渐渐平静下来,就象在叙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父亲虽然这些年来有意的忽略我,不和我相处,可是到了要分别之际,他还是舍不得我。这么些年来,就算再无情再铁石心肠,也总是有感情的……他心中也把我当成女儿……可是那也没有用,民不与官斗。就象当年他收留我们母女是不迫不得已一样,现在我是走是留,也由不得她做主……”
“那……祖母,还有母亲……她们知道吗?”
“祖母不知道,她这一二年身子越来越差,父亲不想她再为这件事情加重病情。母亲是知道的,送我走时,她紧紧拉着我的手……人非草木,就算我的身世一直是母亲的一块心病,可是母亲这些年来并没有半分亏待我。我要走了,她还为我的将来担忧……”玉林垂下头:“父亲还给了我一笔钱,很大一笔,只有我自己能支取动用。他说他帮不了我什么,只能给我些钱财傍身……”
“其实,我以前还怨过父亲和母亲。现在想想自己实在可笑。他们对我是仁至义尽,对一个既没有真正的骨肉血缘,又会惹来天大麻烦的我,父亲已经够好了。我离开于江回到京城,这么久的时间,只见过我生父两三面,总共说过的话也没有几句。我现在住的府里,那些侍妾们对待自己的亲生子女也没有多少骨肉情份,更多的是利害关系……亲生父母比起养父母来,凉薄得就象是互不相干的陌路人。我现在倒庆幸,我自小在于江长大,有父亲母亲,有姐姐和祖母……”
又林渐渐觉得,玉林还是过去的那个玉林。
有什么话都会和姐姐倾诉,内心始终那样孤独无助。
又林替她擦净眼泪:“别哭,小心眼睛会哭肿。”她轻声问:“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这其实是在问玉林的现在的身份了。
既然玉林现在来见她,这其中的喻意又林也能明白。
若是她的身份不能透露,玉林今天根本不能来和她相见,永远就让她以为妹妹已经离世。
“不要紧的,我的身世其实该知道的人都知道,只是嘴上都不说。我现在姓夏。”玉林轻声说:“有个名字叫瑜琳——瞧,和我原来的名字音还很相近。”
夏可是当今的国姓。
“我现在住在宏王府。”
又林眼睛微微圆睁:“宏王府?”
“是。”
又林试探着问:“宏王爷……就是你的生父吗?”
玉林看着她,微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这是当然的。
想不到玉林是宏王爷的女儿,那玉林现在就是位郡主了?这——这简直是一部活生生的 《XX格格》啊。
风流的王爷,薄命的女子,流落民间十几年又被找回来,一夕间身份巨变的沧海遗珠,几要素全具备了。
十几年前?又林虽然那会儿年纪还小,但后来渐渐长大,也听说那会儿皇帝诸子争位。玉林的生母是谁,为什么玉林会被迫流落民间长大,这些事情牵涉太广,其中内幕一定非常复杂和凶险。
又林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那,风闻最近会下嫁新科探花的……是你,还是你的姐妹?”
玉林平静的点了下头:“是我。”
真是想不到——宏王府那个据说是体弱多病所以才一直不见外人的小郡主,原来就是玉林。
“我以前见过他,读书的时候,他和姐夫一起来过咱们家。”玉林的心里,还是把于江的李家当作自己的家,她说起父亲母亲祖母这些称谓的时候十分自然:“那会儿我在院子里见过他一面,他生得很出众,那会儿我还小,他大概根本没有注意到我。那会儿我可没想到过,自己将来会嫁给这个人。”
别说她,又林也绝对想不到。
杨重光要娶的郡主,竟然就是玉林。
但是,当年杨重光和石琼玉的那一段,玉林知道吗?
又林对这件事情是守口如瓶的,但是他们的这段情并不是那么隐秘,估计有不少人都能猜出一二。杨重光突然离开石家,石琼玉又被家里强硬的安排着定亲嫁人。
当然,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杨重光对玉林还有印象吗?他知道他要娶的妻子,就是当年李家那个默默无闻的小女儿吗?
可是时间已经不允许她们再谈下去了。玉林握着她的手嘱咐:“姐姐当时一定为我的噩耗伤心了吧?你放宽心,我现在过得很好。将来……将来咱们见面机会还多着呢。”
这个将来,指的应该是她成亲以后了。
又林有些浑浑噩噩的出来,远远看着吴大奶奶在前头等着她,忙打起精神迎上前去。
吴大奶奶仔细看了她一眼:“四奶奶眼睛有点儿红肿。”
又林忙问:“很明显吗?”
“不算很碍眼。”
吴大奶奶引着她走了一条近路,没再经过花房,直接从夹道回了厅里。
大太太看见她进来,有些不悦:“你招呼都不打一个,上哪儿去了?”
吴大奶奶忙笑着替她解释:“是我请四少奶奶去帮我瞧一株从南边儿运来的兰花,结果花粉弄进眼睛里去了,耽误了些时候。”
吴大奶奶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大太太当着主人家不好再斥责儿媳妇,不过看着脸色还是不好看。钟氏和韩氏都在一旁,钟氏对弟媳妇倒霉有些兴灾乐祸。韩氏却心细,觉得又林神情有异,如果只是花粉不小心入眼,以李氏的涵养功夫,不至于如此神情怔忡,看起来象是有心事。
对婆婆的排揎又林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只顾琢磨玉林的事情。
这件事事关重大,又林跟翠玉她们也都不能说。她一面想着,吴家人既然能安排这次见面,对玉林的身世肯定心中有数。不知道玉林现在是不是已经离开了,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一面又盼着时间快点儿过去,她好能快点回去。
除了丈夫,她想不出去和谁商量这件事。
第252章
用了午饭,大太太、二太太又陪着吴夫人打牌消遣,年轻媳妇们当然是在一旁侍立伺候。吴夫人笑着说:“行啦,你们也去散散,吃盅茶,歇一会儿,别在这儿拘束着了。”
大太太笑着说:“就显得你会怜惜人,她们平时日子过得也够舒服的,站着服侍一会儿怕什么?”
吴家和朱家关系很是要好,吴夫人也不和她们见外,丢下张牌,指着大太太笑着说:“你瞧瞧,这做了婆婆忙不迭的要抖威风。其实你们妯娌二人都有服,婆婆是个大度省事的,从你们过门到现在都做了祖母,可让你们立过规矩做过活计吗?”
二太太抿嘴一笑:“您说得是,今天难得高兴,就让她们也去舒散舒散吧。”
这倒是真的。朱老太太是难得的婆婆。可是她和老太太不一样,老太太是妻凭夫荣,老爷子在,她在家中就有权威。一家子上下,唯独她那里有个小厨房,其他人都是吃大灶的饭。自己拿什么和老太太比呢?丈夫是窝囊的,儿子也没刚性,自己倘若再宽纵了,那儿媳妇还不得上房揭瓦?
至于大太太,她从来就不是个容人的人。两个儿媳妇哪个她都不顺眼,大儿媳妇管着家,可是大太太凡事总要充内行指手划脚,有时候反倒耽误事。小儿子夫妻合美,这更让大太太看不惯,总觉得小儿媳妇不贤惠不端庄,纵着儿子耽于闺房之乐。幸好朱慕贤是个有出息的,要不然大太太肯定把错处都归咎于儿媳妇。
吴夫人看看各人的脸色,含笑不语。几个人手里摸牌,说说笑笑的,话题来来去去不过是你的首饰式样新,她的镯子镶得好之类的,谁家娶了新媳妇,谁家又要嫁女儿。看起来倒是一片其乐融融。吴夫人是做主人的,当然尽量招呼好客人,谁都不至于觉得受冷落。一时点心端了来,几个人又洗手吃点心。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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