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不可以......选择,回到认识义父之前?」
「我不想让义父安排我见到父王,更不想也认他为义父。」
「父王要回北句蔘当伪帝的时候,我压根就不想随他一道回柳京。」
「我其实早就猜到,义父与父王迟早要抛下一切,包括我,相偕远走高飞。」
「可我还是不死心,我总是努力当个好儿子,百般屈就,万般讨好,就希望他们要走的时候,不要忘了捎上我。」
「可是......可是,到了最後我还是他们棋盘上的弃将,被掳出柳京,心却走不出九宫格,结果便只能,只能一死了之了......呵呵,呵呵呵......」
其实不是不懂,更不是不怨的,只是大我当前,又涉及祖国的尊严,李珏逼自己不可多想,更不能去恨罢了。
如今,却因一个温暖音色给他机会,许他还阳,他便坚守不住的自我沦陷,打开早就朽烂的心房,道出腐心之痛。
「哈哈哈哈哈,我真是傻,真是傻......哈哈哈......哈哈......哈......」直到泪水淌下,李珏才知道,原来做了鬼还是能流泪的。
鬼的泪也是热的,也会咸,也带苦。
不禁瘫坐在地,以袖掩面无声恸哭。
『前尘往事,不需细究。知道了,便够了。』不知哭了多久,李珏只觉哭得头疼欲裂,双目难张,那声音又回来了。
『随著灯笼,来。』
一把黄纸糊的灯笼飘到面前,李珏放下袖子,撑地起身。
『这盏灯是引你还阳的,不能碰触它,更别跟丢,记得了。』
李珏颔首,随在黄灯笼後头,它快他便小跑跟进,它慢他就停停走走,一路没有平地,不是上坡路便是下阶梯,还有狭窄的山路,一边是山壁,一边是深不见底的山谷,还好灯笼够亮,李珏几番小跌小撞的,都没有摔下谷里,直到安然踏上一片宽不见边,微陡向上的黄土地。
『就在前方,有三个洞口任你选,只有一次机会,进去之後,便不能还头。』
『走到竹桥处,要目视前方心无旁骛的过。无论谁唤你,要你救命,那都是幻觉,不可左顾右盼,更不能垂眼脚下,切记。』
『在洞里一旦失足,那便直通无间,竹桥上也是。别小看这一坠,历时人间千年都不一定能脱出。』
『我走了,李珏,你要好自为之,珍惜新生。但愿你我,後会无期......』
「请留步!」李珏急急出声,不住原地转圈,「可否告知在下,您是否,您究竟,是哪一位故人?」
过了好一响,正当李珏以为得不到回覆之时,那声音却笑了。
『你希望,我是谁?』笑得勉强,几分无奈。
一个称呼,呼之欲出,李珏半途就听出像谁,可是他又不希望这声音,就是他所想的那一位。
『我是谁,於你,已不再举足轻重。』
「不是的,不是的。」李珏再次落泪,愧疚犹如一把利刃,凌迟他的良知。
『我不过同你一样,都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罢了。只是,我必须一死才能摆脱操纵我的那只手,你却大可不必。』
「您死了麽?什麽时候的事?您......葬在了哪里?」
『人各有命,你不需再顾忌我,为我的期望而活。回去之後,要珍惜我为你争取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的活下去,人要有命才能等到自己做主的契机,命没了,到此间,只是更加的不自由。往後每逢除夕,要是可以,在主位摆副碗筷给我,吾愿便足矣......』
李珏正要喊出对这声音的称呼,蓦地出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推进居中的那个山洞,惊吓之馀,他除了尖叫,再也发不出有意义的其他声音,虽想回头看,却已掉进万丈白光里,只闻噗通一声,钻肉蚀骨的冰冷登时裹住他,想要挣扎,意识却迅速弃他而去,等他能够张开眼,看清面前悬著的那张脸,他直觉自己定是再陷另一场噩梦了。
* * *
思无益非常的不爽。
所以,蒙罕新任的比肩王,伯耀吾贞喇摩的正妃矣瓦当著御前摔了酒杯,不顾新近才登基,尚且不足百日的王君呼图格陛下频频喊他大将军大将军的留人,调头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王帐。
「吾君,请容小后先退席。」在蒙罕,只有一个人可以自称小后,那就是蒙罕君王的皇后。
「去吧。」呼图格的脸色已经铁青,却动不得那个骄傲任性的男人。
他是忠心耿耿的好弟弟最爱的男人,也是他最爱的男人最重视的朋友;要是敢动他,哪怕只是拔他一根头发,他手握重兵的好弟弟八成会率兵逼他退位,他好不容易才娶进门的美娇郎九成会写休书主动与他离异。
「陛下,拙荆冒犯君颜,罪该万死,还请赐罚。」皇后後脚才出王帐,比肩王果然单膝跪下,对他[宣战]了。
「大将军功在蒙罕,何罪之有。再说釜山一战,不是捱的那毒箭清创之後才刚收口,伤势没有好全麽?身体不舒服还要出席庆功宴,朕不体恤还要赐酒,大将军这一怒也是在所难免啊。」
看看那眼神,分明就怨朕惹恼了你的王妃,根本不像请罪,完全就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蒙陛下垂恩体恤,臣弟不胜惶恐。」
「没事没事,草原男儿重情讲义,成事不需拘泥小节。比肩王跟朕关系不同一般,比肩王妃就是朕的弟妹,若还这样跪著不起,那就是跟朕见外了。」
「谢陛下。臣弟明日就延师入府教育拙荆王室的礼节,再不让他犯下这等情事。」膝盖离地,人又给坐了回去,表情倒是从容,举杯敬他再自罚三巡,态度毫无羞窘。
这厮喇摩,就知道护他兄长。先是为了让他活命,再是为了留住他的身心,一路以战俘转性奴再收房当奴妾然後娶为侧妃甚至扶正成正妃,种种的名义,强加的头衔,却没有人比呼图格更了解喇摩的心思。
因为他跟喇摩一样,也有个李珏。
呼图格招手要内侍督促宫人,给与座的臣将勤将斟酒布菜,眼睛逐一朝窃窃私语的瞪过去。很快的,整个王帐里欣赏歌舞的击拍称好,与一旁宫人眉眼传情的专心致力在如何从御前偷香这份上,没人胆敢再议论矣瓦嚣张的行径。
然而,相对王帐里的歌舞升平,此时在后帐却传出激烈的咒骂声!
「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李珏?你只消回我一个字,或是两个字,多的不必再说!」思无益气得後颈胀麻,以前夫子曾说这是怒极攻心,减寿之兆,他却宁愿缩短十年寿命,也要跟苍天换回那些白流的眼泪!
「不是。」身体还是李珏,脸不是。呼图格为了得到他,花了那麽多精神耗了那麽多工夫,李珏早在他推敲出真相的那一天起,就死了。
他现在,是哈斯。是呼图格的妻子,是蒙罕王君的皇后。
就是不是李珏。
李珏被蔓陀罗花毒死了,在他从梦境里醒过来的当下,在他发现义父与父王都还建在,在他发现父王真的就是在梦境里要他还阳的那个声音,在他发现他始终只有呼图格一个男人。
「好,很好,非常好。李珏,我真是瞎了眼,原来对我最狠的不是哪个谁,就是你!」
宁可为后,不愿称王。思无益痛心疾首,狠狠一拍垮了桌,他再度头也不回的离帐而去,只是这一次,他的步履不再平稳。
此刻,奔向坐骑的汉子,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回柳京去,放闵知瑷出天牢!
没有道理让本尊逍遥快活当皇后,却让替身生不如死当死囚!
虽然她所爱非人,通敌叛国,可跟李珏、跟他思无益相比,都是一样的罪,都是睡在敌人的屋中帐里,都是敌人的[女人]。
不过就是朝敌人的怀里走了五十步,或是一百步的差别。谁也没有比谁坚贞,比谁高贵。
所以,谁也不该嘲笑谁,责罚谁,为难谁!
战马厉声嘶鸣,大将军的头盔衣饰城中将士无人敢拦,当王帐里得到消息,人已经将令牌直接抛给守城门的兵卒,不管不顾地奔进遍地黄沙的如水夜色里......
---番外。终
作家的话:
哈斯在蒙古话里,指的是玉石。
李珏是玉,哈斯也是玉,小编大人看懂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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