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结婚。但是有时候,她们做不到。我的第一次婚姻并不好,我只得逃走。我婆婆给了我六百元钱,叫我走。我怎么办呢?我带了六百元到天津,在一家舞厅工作。我得赚钱生活,年轻女孩子做那种工作很自然又轻松。我对婚姻厌倦了,我有我的爱慕者,我很成功,也不去找其他的工作。我不必知道任何事,去学任何东西,只要年轻吸引人就行了,男人也只希望舞伴如此。我必须微笑,露出愉快的面孔——但那是工作的一部分。舞厅做事的女孩子就像一件公共的财产,谁买票,就得陪谁跳。跳舞对我来说很容易——她们都说我是好舞伴,我赚的钱是别的女孩子的两倍但是我讨厌它。后来有人开始给我钱,送我礼物,然后劝我别跳舞,跟他同居。彭大叔,你会说这是错误的吗?”
“我会说是很自然。”
“我以前厌恶几类的男人,所以舞后我总想用刷子将自己刷干净。同时还有一些我必须听的笨话!所以我就答应了。”
“你爱他吗?”
“不,但是他快乐、清洁,我喜欢。我享受一种隐私感,仿佛我的身体又属于自己了。就像一个假期,或一种升华。他有求必应,那是我第一次感到似乎富足快乐。我对他很好,直到他太太发现了他签给我的支票。他只得离我而去。我不能告诉你那位太太对我说了什么侮辱话。”
“那你怎么办呢?”
“喔,我得谋生活。事情接连发生,我始终很幸运。他们都很好,但是谁也不能娶我,他们都结过婚。不过一切都很容易,我有一段美好的时光。但是我始终不满足,我开始想正式结婚。有些人曾带我出去,有些人则否。男人会带太太到任何地方,却不肯带情妇出去,尽管他们说有多爱她。有一天又突然觉得,情妇就像司机,太太却像车主。谁不想占有她所驾驶的汽车呢?我享受替男人买东西的乐趣,买袜子、手帕和领带,想象自己正为丈夫买这些。然后我突然体会到他不是我丈夫,永远不是我的。大家都说情妇的目的是要钱。但是所有男人都告诉我,他们爱情妇甚于太太,有时候情妇也比太太爱他们。我混淆了。太太一生受保护,分享丈夫的财产,却不必工作来报答。情妇所得远比太太少,却被当做淘金女郎,也不管她多爱那个男人”
她停口气,看老彭没说话,又接着说下去:“后来我有了孩子,看起来此刻将是永久性的了。我养育婴儿,对自己说:‘这是一个家。我是母亲,和别的母亲完全一样。’但是小家伙两个月就死了,于是我不在乎什么了。我折磨自己,也折磨他所以他也离开了我你明白吗,我也像其他女子一样需要一个自己的家?我还年轻,我必须在不太迟的时候趁早找一个男人我又有了一个机会,一个年轻人狂恋着我,他要娶我,也能使我快乐。但是他从小由父母订了亲。他把我的一切告诉父母,说要解除婚约,女方听到这个消息,他的未婚妻——一个很普通的少女——跟她母亲一起来求我。如果我心狠一点,我可以达到愿望和胜利。那个人要的是我,而不是她。但是那个女孩子看来如此可怜,她母亲哭着说,他们家极有声望,解除婚约会失面子。我屈服了,就叫我那年轻人去娶她。”
她又停下来看看老彭。
“现在你都知道了,会不会改变对我的观感?”
“一点也不。你没有亲戚帮助你,劝告你吗?”
“母亲死后就没了。告诉我,彭大叔,当一个女人全心爱上一个男子,她以前的事有没有关系?”
老彭转头看她,看见她垂着脸,充满温柔的热情,同情她,声音很温柔。
“一点也没有关系。”他说。
“我想是没有关系,我可以给博雅一份纯稚、真实的爱。你了解一个女人的心思吗?她爱的时候真想做任何事,舍出一切,(碧婷小说网 btzzz)以使对方快乐,那份爱还不够吗?”
“够了。我了解你,因此博雅也会了解的。他父母死了,他又是心智独立的人。我不认为他的亲戚能够影响他。最重要的是别叫他以为你是为财富而嫁他的。”
“他的财富?”梅玲十分诧异地甩甩头,“谁说我要他的财富?”
“没人说,但是人们也许会这么说。”
“我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
“那就对了,”老彭说,露出松懈的笑容。“你们决不能互相猜忌,那可保证你们的爱情。梅玲,虽然你说了所有的事,我觉得你仍是一个年轻而纯洁的女子。你还不知世事,我希望你永葆赤子之心。”
《风声鹤唳》柒(6)
“我猜,”梅玲沉思说,“即使我们结婚之后人们也会谈论的。我真讨厌女人的闲话!”
“你不喜欢女人?”
“我自己是个女人。但是我真恨太太们!我见过几位太太,看到她们邪恶的笑容以及她们看我的可怕眼神。除了她们有父母替她们找的配偶,我是和她们如此不同吗?如果男女彼此相爱,要生活在一起,又关他人什么事呢?”
“女人都不喜欢漂亮的女人,”老彭说。“但是你也得要看看社会的观点。婚姻是恋爱,也是事业保障与生儿育女。太太们是以生意的眼光来看婚姻的。”
“我就恨这些,”梅玲热烈地说,“难道没有一个地方能让相爱的男女单独、快乐地在一起?”
“像一对鸟儿。”老彭评论道。
“是的,像一对鸟儿。为什么女人都这么小气?”
“为什么男人也这么小气?你还年轻,不知道男人对男人的残酷。你不知道此刻内地有多少痛苦和悲剧存在。想想玉梅,谁害了她?一个男人,一个同类。但是我们可以稍微安慰她,让她快乐些。”
老彭缓慢、悲伤的声音以及他诚挚的音调提醒了梅玲,她想到的只是自己的幸福。这里有一个慷慨的灵魂,亦想到别人。
“难怪博雅如此佩服你,彭大叔。如果我们三人能继续在一起,终身为友,那该多好。”
她站起身,他也站起来,她又把手滑入他的手臂里。
“如果我失去博雅,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你想我该不该告诉他一切?”
“告诉他一切,他会谅解的。”
他们又走上人行道,老彭看到他的鞋带松了,就弓身去绑。
“让我来。”梅玲温暖地说。她跪了下去,老彭看到她弓身在前,美丽的白指尖熟练地打一个结,又再牢牢地打了一个。
她站起来说:“我教你一个技巧,打好第一个结,抓住任何两端再打一个结,就永远不会松开了。”
“你如何学来的?”
“有一个男人打给我看过。”她满脸通红地答道。
老彭一本正经,有点困惑。尽管他持自由观点,却不再把梅玲当做良家少女了。当她弓身去系他的鞋带,似乎也带有感情。老彭是男人,他禁欲是归因于忌讳和习惯,并非感官失灵。他从来不受人诱惑,因为他始终用笼统的眼光来看女人以保卫自己。但是梅玲已经向他打开她身体的秘密,他无法再用笼统的眼光看她。她信任和亲密的倾诉,使彼此更接近了。他忍不住想道:“难怪博雅爱上她,她好甜蜜,好热情。”但是传统对他有着压力,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带她去上海会见博雅。这种古老传统的作风就是“朋友妻,不可欺”,他不能让其他念头进人脑海。所以他谈到外在的事物。
“你骑过驴子没有?”
“没有,一定很好玩。”梅玲笑笑。
“喔,不会太难。我想我们要像农夫一样出门。”
“玉梅可以帮大忙。万一有人问我们,她会说到自己的村庄去。”
“是的,只要我们有机会解释。你呢?”
“我们可以扮做她的亲戚。你可以扮她父亲,我扮姐姐。”
“那也不容易。谁一眼都可以看出,你不是乡下人。你若不是女的,我会放心一点。”
“我可以改妆吧。”
“你的头发和脸蛋,我看没有法子。”
“我有主意了。”梅玲欢呼道。“你扮做去天津的商人,我做你的儿子,玉梅当佣人。我把头发塞到北方的毛边高帽里,把耳罩拉低。也许你可以向这里的男人要一顶。”
《风声鹤唳》捌(1)
第二天早上他们起得很早,在庙门口聚集。向导和两头驴子已站在庙墙下。军官和老彭说话,梅玲和玉梅走出来,玉梅一手提她的行李,一手拿自己的铺盖,他们看到梅玲戴着毛边帽,耳罩低严在双耳后面,不觉笑出声来,她没有化妆,但是皮肤仍然很光滑,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小孩穿大人的衣服似的,灰棉袍男女通用,但是她丰满的臀部一看就知道是女人,尤其她又站得直挺挺的。
“我看起来如何?”她微笑着问大家。
“像富家的儿子么?”老彭说,“我想你可以混得过去。”
玉梅忙着把东西放在一头驴背上,她的臂腿都属于乡下劳动妇女的一型,结实、黝黑而坚硬,她帮忙用绳子捆行李,动作也很快。
军官向老彭指引道路:“走山路到夏宫的寿山,别往城市走,一直向东,在大学附近穿过铁路,在码头镇过夜,离开夏宫后,一路都是平地,很好走,这段路日本人不多。但是一靠近河西务,就要小心些了。向导会带你去见我们的同志。但是你必须一路和我们自己人在一起。”然后他要向导带回河西务同志的口信。“如果是急信,就接力传回来。”他又说。
“什么接力?”老彭问道。
“我们有一套完整的信差系统。一件消息可在二十四小时内传到五十里,一根特殊的棍子会随口信送出,指明消息应该在某时刻到达某一地点,通常都做得到,村民自动逐城传过去。”
现在一切都准备好了,大家扶梅玲爬到那头没有装货的驴背上。老彭和玉梅走路,后者带了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她的衣服和梳子,除了破旧的被褥,这是她唯一的财产了。
他们开始走下了石阶。驴子在路滑的石道上挑路走。梅玲觉得驴背扭来扭去,有些害怕,身子愈来愈往前倾,最后整个人趴在驴的双肩上。
“喔,我要摔下来了。”她大叫说。
她穿了腿鞘,不过现在她腿露了出来。
“石头路上驴子不会滑跤的,”老彭说,“不过你得往后坐——并且要把身子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