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门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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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门坡-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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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和成李树春叩拜
  二月十三于大营驿
  看罢来信,范成德将那信在手中揉成一团,不动声色道:“我晓得了,送信人可在?”命小知道出了大事,神情亦自骇了,忙道:“在客舍,我可叫他们来?”范成德抬头盯着房檩,思谋了一阵,摆摆手道:“这天气,苦了兄弟,吩咐从帐房支十两银子,算得脚费,好好招待,你且去罢。”命小低头答应着,去了。
  “老爷,莫非又出了事么?”门后,范老太太一身淡红衣裙,从门槛外进来。范理阳当下一揖道:“婶婶。”范老太太看上去,五十出头,只眉梢显出几道浅浅的鱼尾纹,容颜却与四十岁妇人无异。范理阳晓得,范家历来家规森严,其中,范族子弟不得纳妾即为首要。范家基业愈来愈大,却是人丁不旺。夫妻俩仅有一子忠庭,一女梅枝。梅枝尚在幼龄。子忠庭娶砂河驿“合顺升”染料行东家韩继之女为妻,可惜几年前因病,撂下一子而去。
  见有外人,范氏便笑道:“理相侄也在?”范理阳知趣,忙瞅个空儿,道:“贤侄先去了。”刚及迈步,范成德道:“你且先莫忙。”回头对老太太道:“理阳已愿入我号,得个便当安置。”范氏道:“这下倒好了,前些年,你成德叔便与我论起你来,堪堪一个知书达理、明清事情的人儿,该早入商道才是正经。苦于怕耽了你功名,却也不便先行提就话。这下想通了么?想我晋北人家子弟,除了做生意,哪里才是出路!”范理阳脸红了,低头不言声。
  “粮食遭劫了。”范成德道。范氏便大大吃得一惊,定定地盯了成德,不住捶手,道:“这可如何是好,伤人了么?”范成德道:“李掌柜信上未提,想是人不曾有事。”范氏松了口气道:“损点银钱也罢,只别伤人。那年繁峙城焚,我范家损了两千多两银子,不也挺过来了么,切不可因此伤神败身,损了从别处补了就是。”范氏说这话,心里早旺了一圈眼泪,神色却极为从容。范理阳看得大为惊叹。这般气度胸襟,非是一般男儿亦可齐具,想自己为争取那漂忽无定的功名,直弄得数年来六神无主,相形之下,实枉了一个男儿身。
  范成德坐进正中椅子,从条案下掏出旱烟锅来,早有人跑进来,点着了。范氏道:“喉得气喘已有半年,不早戒了,还抽?”范成德不言声,只低头大口抽了几口,便磕在案头灭了,道:“此事切莫声张,忠庭回来,让他过来见我。”范氏道:“一大早忠庭上龙王堂和梅枝上香去了,想是被雨隔了。让刘掌柜去吧。”见成德不作声,便冲门外喊:“命小,你唤刘掌柜来。”命小答应一声,去了。
  不大一会,三门下走上一人。年约四十大几,头戴一顶灰黑六合帽,身穿蓝灰月府绸长袍,脚蹬半圆齐尖老汉鞋,匆匆进来。
  “范东家,嫂子。”刘掌柜恭敬一揖道。范成德指指堂前椅,道:“刘掌柜,一会下趟砂河驿。到众商家走走,打听打听,大同府边家寨一带出没人马是哪路,好歹讨个准信来。李掌柜粮车遭劫了,正在边家寨。”刘掌柜吃了一惊,徐徐道:“边家寨?先前这一带倒也相安,怎的突地出了贼?”范成德道:“去年秋,太原府阳曲县不是剿了一股子人马么,听说余众东上大同,怕是那股人马?”范理阳怔道:“阳曲?莫不是顺治五年大同姜襄余寇?”范成德点点头,见刘掌柜诧异地盯了范理阳,便笑:“理阳,这是院内帐房刘掌柜。这是新近入我号的效劳,理阳贤侄。”范理阳当下与刘掌柜打了招呼。刘掌柜道:“二十多年了,这股子余寇还未根除?留此一害,当无我繁商安稳日子了。”说罢叹了口气,起身道,“既有大事,当办为要,我且安置去了。”
  刘掌柜一去,范成德对范理阳道:“吩附门上,扫两间偏厢出来,把你老娘接来,就近安置了,方便些。”范理阳听得心里一喜一惊,喜得是范成德已愿纳他入柜,这可是晋北多少子弟做梦都不可企及的好事儿;他正为自己入柜无人担保犯愁,应了接老娘,分明是作了“保”,这正是范理阳的一惊。当下热血上涌,当堂便拜:“范东家在上,受侄儿我一拜!”
  这一拜,端得是将身家性命与范家荣辱紧紧捆缚一处。
  “爹,娘!”听得院外一声脆响,跑进来一个年纪大约八九岁的女孩。凡农家女儿四五岁便开始缠足,偏家规族规甚严的商家不许女娃受此苦楚,称,男娃女娃为同母同父,系一脉之血肉,受哪皮肉之苦,何如剔父母骨挖父母心!
  “忠庭回来了。”范氏道。
  脚步踏踏作响。从阶台下上来一位年约三十多岁的后生,脑后拖一条油光滑亮的长辨,上身外套一件深色绸缎大对襟棉袄,下身着蓝色纯羊毛绒裤,脚穿及膝毛筒靴,眼睛黑亮,粗眉环眼。
  范忠庭自和范理阳熟识,竟自笑道:“理阳兄弟也在?爹,娘,什么事不哼不哈的?”范成德将信递给他,道:“你看看便知。”范忠庭一看,啪地拍桌而起,道:“太平圣世,还有这等事!爹爹,且莫着忙,待我打马到繁城报了官,拉了砂河驿杨家镖局人马,北上边家寨同他们见个高低便是!”范成德大喝道:“混帐话,有你如此处事的么?报官早报了,报了官再扯上镖局一行,打打杀杀一阵,边家寨这条道来走得了走不了了?便是如此,能除得了根么?顺治爷、康熙爷官家数万大军连年征讨,尚无功效,你有这等本事么!”范忠庭道:“那岂不便宜了这伙贼人?”范成德道:“谁让我等为商,为商本以利字为重,不细想我晋北商家为何从明初至今两百年基业不衰,其根因一在我商家以义制利,取诚于民,拼搏尽力,重在官府、流军我等持中庸守规,均一应对待,毫无偏颇。今日为贼,何知明日不可为王?今日之王,何知明日不一败如寇?世乱心不乱,方是我为商之根本,两处持守相衡,我只取义、收利,惹火烧身是大忌。今且损了银钱是小事,明日刀剑架身,方知悔不可及!”
  范理阳听得这一番入势入情入理的剖析,心下暗自点头称道。
  瞅个话缝儿,近前道:“范东家,且许我与忠庭哥跑一趟大营驿,幸许寻个断事之道来,也未可知。”范成德不置可否,缓缓道:“想我范家,百年行商,受得多少险峻寒险,尝得多少苦楚辛酸,方挣这数处生意,起这可避风躲雨之院落,看看这高梁柱檩,哪一根不是我范家子孙血汗铸得?想想也该知足了些,可与同道晋中商家相形,只是缝夹乞食之小户,总是人无可满可足之辈啊。因此,遇事万不得动则意气相图,应至静、克动、谋通、谋畅!这是至理!”
  正自说间,范氏拉了梅枝进来,小女孩儿道:“爹爹,哥哥,吃饭了罢,莫不要饿死了我!”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了。
  大营驿,处繁峙县城之东,属县境中心地带,距繁峙县城八十里。历有“五路七县旱码头”之称,以粮行为最。远在明中叶,便有境内顾姓兄弟置粮行,粮食远销直隶阜平、境内五台县、代州、崞县、大同府应县、浑源、灵丘一带,长帮骡驮常年络绎不绝,生意极为兴隆。至明万历年间,粮行已达十一处,另有砂河驿商人东上增设山货、绸缎、染料等行业多处,将原已两处街道挤得人满为患,不得已众商家出资在驿外滹沱河南岸架了一座石桥,另设一街,取名“商汇街”。不几年,商汇街一街竟已商铺林立,鳞次栉比,各色幌子遮天敝日,自是热闹非凡。崇祯末年,天下大乱,明军、大顺军、清军一路杀伐,来来往往折腾,虽自历任官府历来以保民护商为宗旨,但终禁不得乱军四起,损失不在话下。顺治元年,社会大定,虽有流寇骚挠不断,却并不影响商业繁荣、物流通畅。至康熙年初,大营驿已气势大成,重归昔日繁华。
  不到未时,范理阳与范忠庭已达驿外。两人摘了水壶,痛痛喝了一气。范理阳道:“哥哥,我们且入驿,休让李掌柜等得心焦。”范忠庭点头称是。
  渐近大桥,因街上人流增多,当下两人便下马牵缰步行。方走得里许,远远见上桥涌过一队车马来,想是不知哪家粮行出队。那车队却也见得长,头车已快下桥,尾车竟一路拖至桥北沿河二里长短。
  范理阳叹了口气道:“如此气势!”
  “有人拦车!太平世道,有人拦车么!”前边街沿人群发出“哄”地一声笑。
  两人正自诧异,却见一个穿着破烂之极、臂挂小挎篮、头皮辨子散乱的瘦弱汉子提一根打狗棍站立当街,双手大伸,竟将车队挡头拦下!
  “是范家车队么!是范家车队么?”那人嘶哑着嗓子,喊道。
  有人叫道:“你小子说的是哪个范家?”
  汉子道:“天延村范家。”
  众人又一通笑。
  “饿得找不着门了么,天延村范大掌柜识得你么?”
  早有眼尖的瞧见人群中的范忠庭,便指着范忠庭范理阳两人叫道:“喏,那不是天延村少东家么!”
  那汉子扭头,颠了一条腿,跌跌撞撞拖了身子扑过来,冲困惑不已的的两人颤微微一揖道:“莫非是少东家,是天延村范少东家?”
  范理阳笑道:“敢不成还有第二个天延村的范东家么?”
  那汉子听了,扑通一声,当街便直直地跪下,受尽千般委屈似地哇一声大哭起来:“范东家我找得你好苦哇!”一声未了,便昏绝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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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人生况味说身世泪飞如雨]
  第三章人生况味说身世泪飞如雨
  旧伤复揭释得失尽在不言
  遍及繁峙、应县、山阴等境内,范家数处生意店铺,大营驿“天和成”粮店居首。因其所处位置优越、交通便利,东接直隶阜平、西跨代州、崞阳,南连五台山,北达塞外,是晋北高原地带少有的十字要冲,自是人流涌集,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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