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正南正北。四方的元大都,街道笔直,正南正北,正西正东。所以常住北京的人才能培养出别处少见的大气磊落,在这个赵薇和章子怡也能疯狂流行的后现代,北京人仍然很容易地找到东南西北。
过了不到百年,明灭蒙元,为了彻底破掉元朝的风水,将元大都的宫殿尽数拆除。“靖难之役”,明成祖从侄儿手中夺取帝位。明成祖明白,失去北京,则必失中原,他不贪恋江南的小桥流水、小奶美人以及小笼包子,决定迁都北京,在沙尘暴中真切感受塞北的威胁。先后十五年,再建北京城。这座新城,基本上是在元大都的基础上,稍加发展。其中重要一条是紫禁城南移,为了压胜前朝风水,在元后宫延春阁上人工堆筑万岁山(即现在的景山)。巧合的是明崇祯最后还是在景山上吊死,好象风水还是没被压住。
清人比明朝汉人明显大度开明。既然风水压不住,索性全部保留明朝的北京城。省下的银子大规模开发西山,营造了规模空前的离宫建筑群,统称“三山五园”,即玉泉山静明园、香山静宜园、万寿山清漪园和畅春园、圆明园,可以春射秋猎,不忘记马背兴国的根本和脊梁骨里上下流转的凌厉之气。
《北京城市历史地理》没有提及,四九年北京解放,我们现代人尽管比清初满人大度开明,尽管我们全然不信风水,但是阅兵还是在天安门楼上看最气派,而且我们还喜欢汽车和大道,所以我们没有按梁思成的意思保留老北京城。试想,如果我们留下老北京,把中南海、北海、什刹海圈起来整出一个巨大的城市中心公园,在现在望京新城的所在新建一个北京,那现在的北京该是怎样一种美丽?为了弥补遗憾,我们现在在剩下的城楼下种植了塑料的椰子树,还打上红色黄色绿色的灯光,白天看象幼儿园,晚上看象鬼堡。梁先生梦里回来要做些心理准备,小心被吓着。
2002/2/20
二楼和地下室的风景
冯唐
一个人,拎着一口箱子和一台手提电脑,初到香港,组织安排周到,有一张床睡觉,有个杯子喝水。香港饮食天下第一,肚安不是问题,出门,望左,四个茶餐厅,望右,四个茶餐厅。但是,心安处才是家,最好能有个姑娘。没有姑娘,最好能有几个朋友,没有朋友,至少能有几个网吧可以联系上革命同志,至少能有几个书店可以买几本书打发忽然多出来的时间吧?
香港地仄人稠,你在中环皇后大道中放个屁,几十个人嗅到,七八个人听见,一两个人怀疑是不是有人推了一下他们的腰眼儿,没有一个人回头看你。“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大家都忙。我以前做咨询的时候,带两个分析员去香港做项目。其中一个黑龙江小伙子,笑脸如丰泽园的烤馒头,纯洁而朴实。他是第一次到香港,走出长江中心的办公室,满眼高楼和奔驰车,他半分钟数出了十八辆。他对我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咱们今晚吃点好的吧,吃鱼,吃虾。”,第二句是:“香港就是一个山啊。”
因为是个山,所以想盖楼,除了开山,只能填海。土地来得不容易,所以盖出来的楼都有两个特点,一是又瘦又高,仿佛莫名其妙竖起来的一个一个中指。二是贵,金融风暴之后,楼市大缩水,现在的楼价还是比北京上海高出五倍。和租房的小生意人聊天,最常听见的话是:寒啊,都是为房东打工。房东最常说的话:我才惨,我现在还是负资产。所以一楼旺铺,都是卖女人擦脸油和欧洲小皮裙之类的暴利行当。书店不是在二楼就是在地下室。
二楼书店里,号称“大哥大”的是港岛洪叶书店。按图索骥,出了铜锣湾地铁口,时代广场星巴克右拐就是。一楼有个入口,巴掌宽,两百斤的胖子,提个包,要拧身而入。楼梯两侧是招贴画,多数是时下畅销书的,比如章怡和的《往事并不如烟》,还有最近的艺术展览和小剧场预告。快进二楼的地方是《明报》周日的读书专刊,最近的一期是章含之和洪晃的访谈,洪晃一张明晃晃咧嘴而笑的大脸吓了我一跳,我想,最近和“立早章”有关的人都牛逼了啊。
二楼的铺面也不大,约北京三联书店面积的五分之一,而且低矮,承重梁碰到我的额头。只有一个伙计,看店兼收银。他是个三十多岁的胖子,坐在柜台里,像是劈了一半的葫芦,平的一面冲墙,鼓的一面冲人。他穿了件鸡屎黄佐丹奴短褂儿,二目无光,鼻毛微长。时值周六的下午,店里稀稀拉拉不到十个人,看的多,买的少,萧条。书胡乱摆着,书架上没有门类说明。有一半的书是大陆版的,除了书目旧些、少些、选书口味差些,价钱贵30%至100%,和深圳书城卖的没有区别,基本上内地流行什么,香港流行什么。但是,见到了余秋雨,没见到任何一拨儿美女作家,心想,有些在国内被禁了,如果连港澳台同胞们都不使劲帮一下,美女作家的液体和狗不理包子从哪里来啊?另一小半是台湾版书,价钱比台北也贵了50%,除了臆想出来的小道政治分析,就是董桥、余光中之类的塑料花、纸花和绢花,就是唾液分泌过多综合征的话痨李敖。唯一撑门面的香港版书是亦舒系列,整整三层书架,真是不能不佩服那些写作习惯比月经还规律还坚持不懈的作家们,确实多产。洪叶书店里,唯一体现“大哥大”风骨的,是店铺尽头摆的四张桌子十几把椅子,免费供逛书店的人歇脚,还没人逼着你必须买饮料。
在香港最出名的书店,第一次来,一本书也没想买,我郁闷。
地下书店的代表,也在时代广场。莲卡佛卖擦脸油的地下一层,有很大的一家叫“PAGE ONE”的书店,店门口右手柱子上,是隶书的中文译名:“页一堂”。店挺大,90%是外文书,可能是纸和油墨用的不一样吧,一进去,仿佛到了缩小版的“Barnes & Noble”,满眼的英文告诉我们,洋鬼子在这里盘踞过99年,阴魂还浓,在精神领域还有市场。最突出的是画册和国外杂志,都是细分门类,排了小十个架子。画册建筑、设计和时尚居多,本来想找Jessica Rawson等几个恋物癖写的中国古玉研究,没有得逞。杂志就算了,要找的东西,网上基本都有。转了一圈,唯一想买的是一本英文实用书,叫《如何在35岁之后把自己嫁出去—基于我在哈佛商学院的所学所练》,准备送给我一个事业心和排卵一样旺盛的剃寸头的姐姐。但是,考虑到积德、厚道和怕挨抽,最后扔在收款台旁边。
气急败坏之下,我沿着皇后大道一路向西,走到上环老区,终于在一家叫“新辉”的打折书店,买了三联文库中的两本小书:郁达夫的《一个人在途上》,张中行的《北京的痴梦》,小三十二开,装祯素面清丽。还有台湾人邓淑蘋编的《〈古玉图考〉导读》,原书影印,导读配胶版彩图。付款的时候,店员小姐正在读一本孟妮写的《吻我请关灯》,她一边收钱,一边眼睛不离书本。
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心想,一定得关灯。
2004/3/7
挤呀挤
冯唐
香港真挤,每条街都是王府井,都是淮海路。
为了离上环的办公室近,公司把宿舍安排在西营盘。那个是老城区,英国殖民地的时候,最初驻扎过军队。现在,满眼老头和老太太,捅开一楼临街的房子开小店,忙的时候做生意,闲的时候在铺子里搓麻将,人气扑鼻。店都开了几十年了,一见我就知道是刚来的,争着夸我普通话说得标准,基本没有口音。感觉仿佛北京的二环路以里,唯一的区别是,北京二环以里拥挤着的,多是一层的大杂院和四合院,香港的上环,一个挨一个,多是二三十层的瘦高楼。大杂院里,总有一两棵槐树、枣树、石榴、香椿、丁香或是半架葡萄,拧着挺着,冲破临时搭建的小厨房和小厕所,在饭香和粪气滋润下顽强地开花结果。站在院子里,抬起头,是老大一块蓝天和吹着流氓哨的鸽子。香港老城区,常是单行线,没有自行车道,人行便道三瓣屁股宽。一个长着两瓣屁股的人迎面遇上另一个长着两瓣屁股的人,小声说一句:“唔该”,一侧身,三瓣屁股在蹭与不蹭之间交错而过。人行便道上遍铺水泥,没有一棵树,路边偶尔有个街心花园,隔几十米望去,常常误以为是谁家阳台上摆的盆景。仰起头,坚持久些,楼与楼之间的一线天空上,或有老鹰飞过,好像谁放的风筝。
挤有挤的好处。
我站在这个老城区的任何一个路口,向任何一个方向一望,至少有三个茶餐厅,三个洗衣店,三个杂货铺,三个水果摊,三个巴士站。我住三楼,对面的三层楼里,一家人新换了大屏幕等离子电视机,新机试碟,放《金鸡》,没拉窗帘。我推开窗户,对面的电视里,刘德华正以香港十大杰出青年的身份,教育资深职业妇女吴君如:要以一团火的精神对待所有劳苦男性嫖客,提高服务意识和床上技巧,做一名扎根基层的职业妇女。只有这样,一旦这样,她就有希望了,社区就有希望了,香港就有希望了。我的眼睛里,吴君如的脸有面盆那么大,我也有希望了,我不用自己买电视了。对面人家拉上窗帘的一瞬间,我恍惚想起好多年前,北京住的大杂院里,有人添了第一台电视,日本产的,黑白的,红色塑料壳。所有小孩都端着饭碗,拎着马扎到那家去看,那是一个叫《敌营十八年》的让人废寝忘食的幼稚电视连续剧。
几年的功夫,上网从无到有,变成人类一种基本需要,排名在空气、可乐、麦当劳、《龙虎豹》之后,在老妈、老爸、老婆之前,几天上不了网,阴阳不合,六神无主。在香港,提供宽带上网服务的有三家:SO…NET,i…CABLE,和电信盈科,一样的缺德,都必须签订一年以上的合同。提前解除合同,每月照付100元。我叹一口气,打开我带迅驰芯片的Think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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