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来倚着女友的肩头,坐车来到了省立桂林医院,她陡地振作起来,她在这里一分为三!她在这里产下了孪生新生命!
于是,她苍白的脸上便莫名地烙上了两团红晕,像镌刻着永恒的青春的韵致。
这红晕刺激了围着她抢救的医生护士,注射强心针、输氧输液,手忙脚乱却也不失有序。只有桂昌宗仍呆若木鸡,他无法从神猛恐怖的遽变中醒悟过来
昌宗接到妹妹的电话后,便立即赶到省立医院,他与院长尚有点头之交,但见亚若已平静地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脸色虽显憔悴,但精神蛮好,他也就放心了,昌德陪坐一旁,正听亚若诉说着什么。亚若见着他,很周到地请他坐下来一块聊聊,护士却干涉了:病房中只准留一人作陪。昌德于是退了出去,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候。由昌宗陪着,说些新赣南的见闻会有趣得多,何况男人总比女人沉着老练,遇事好拿主意吧。
昌宗便劝慰亚若:“你气色蛮好,不要紧的,休息一会就可回家逗大毛小毛呢。”
昌宗想让气氛轻松,不想正触着亚若的心病,她黯然神伤,悲从中来,泪水竟盈满了眼眶:“昌宗,我的性情,处世为人,我想你妹妹和你是知晓的,我并不贪羡荣华富贵,可是我不能再在这种阴晴不定的天日中生活,孩子们要长大的,我不能让他们的身世不明不白,我不能一次又一次地对不起孩子们。”
除了理解的同情,桂昌宗又能说什么呢?
一个戴着口罩的男医生拿着注射器走了进来,昌宗出于礼貌随口问道:“医生,贵姓。”
“唔,姓王。”医生含混答着,便弯腰往亚若的右手臂扎针,可一针下去,拔出,又一针下去,拔出始终扎不进血管,亚若玉臂纤颤不已,她可不是那种娇弱的女性,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呀,可为什么紧张?还是医生慌乱?
昌宗也疑惑:亚若又不是老人,又不是体态太胖或太瘦,扎针会这么艰难?为什么注射者不是一位技术娴熟的护士呢?亚若也就不受这份罪了。
王医生却绕过床,往亚若的左手臂上扎针,这一针扎得迅猛又准确,亚若一颤,齐整的上牙咬住了下唇,却没吱一声。王医生像是很急躁,匆匆地推尽药水,不像护士打完针后仍要稍稍观察片刻,而是快步离去,像要逃避什么似的。亚若倒蛮镇静,用药棉压着针口轻轻揉搓,她搞过救护嘛。谁知就在王医生跨出病房时,亚若突然断肠般地尖叫:“哎呀——不好”
桂昌宗呆若木鸡!“黑黑我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
昌宗这才本能地冲出病房,呼喊着医生救人!他的喊声充满了惊骇和恐怖,好些医生和护士都急急地赶了过来。
急切焦灼的呼喊、断断续续的呻吟、迷迷糊糊的梦呓,她昏厥过去。
红晕从她的脸上褪去,她幻化成汉白玉的雕塑。
“快!你快上街去买袋冰块!”白衣人权威地对着桂昌宗喊着。
桂昌宗木然又敏捷地奔出了病房,奔出了医院,奔上了桂林的街市!他忽然像在拼命捞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相信,冰块能拯救这个热血女子,这个幸乎不幸的绝代佳人!
他终于买着了冰块,他大汗淋漓奔回病房,却见黑压压的全是白衣人!院长也在其中,见着他,交给他一张病危通知单,他一阵目眩,却牢牢记住了三个字:“血中毒”。他茫然举着冰袋和病危通知单,一个字也说不出。
几分钟后,院长对昌宗说:急救无效,人已逝去。一位医生用职业性的口吻说:尸体要运往太平间。尸体?!桂昌宗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一个活生生的人眨眼就变成一具尸体?!
桂昌德正在医院后院,却见两位白衣人抬着担架而至,担架上白布覆盖,却见一只尖削似葱的白玉般的手垂立在外!
她听见晴天滚过霹雳!她看见了她的哥哥跟在其后。啊,亚若去了?!
章亚若死了。死得仓促,死得凄美。她的猝死,犹如正灿烂怒放的鲜花,突然间被罪恶地掐断于烈日的原野上。
桂昌德的心碎了
三八 她已化成了一座汉白玉雕像
飒飒飒嚓嚓嚓
几十个着警服的青年悄悄地开进了这荒凉静谧的岩岗,随即,抡起砍刀,挥动锄锹,将芦苇笆茅除去,拓出一片圆圆的空阔之地,没有谁哭闹,甚至话语都没有,不像普通的劳作,倒像进行一次秘密军训。
正午,他们悄悄离去。有砍柴的山民不远不近地探头探脑,可也决无闲情逗留。
却有个精干的男子,走进了岩岗的空阔地,默立片刻,即手搭凉棚,将远远近近的四野环顾。
上有凤首,昂然向天;左右山脉舒展如翼,恰似凤凰展翅;后方山峦逶迤多姿,犹如缤纷凤尾;而此处,不偏不倚凤是首正下方凤腹部分!抬眼前方,开阔明朗;更远处群山连绵,似组成一幅百鸟朝凤之图。男子便情不自禁仰天长啸:此处风水可谓绝佳!想这神秘女子神秘的死眼下又将神秘的葬!想来人间无情天却有情啊。
这男子是广西省警察训练所的教务主任苏乐民。这训练所为培养警界人才而设,每期收一、两百人;训期半年,训练所就设在凤山斜对过的白面山中,所长由广西民政厅厅长邱昌渭兼任。那支砍伐杂草队当然便是训练所的学员了。
就在清晨,苏乐民接到邱厅长的电话,召他速来有事相托。
苏乐民自是立马赶到省府民政厅,邱昌渭神色极其严峻:“对你,也就实话相告了。江西赣南蒋经国专员的夫人,在省立医院逝世了,你,负责料理后事吧。”
苏乐民不由一怔:蒋经国乃当今蒋介石委员长的太子,众所周知,他的夫人是俄国女子,怎会逝世在省立桂林医院?又怎会要他这个小人物负责料理后事?
但他不是一个多言的人,也不敢贸然盘诘,邱昌渭也不作解释,并交给他四百元钱,嘱买棺木、衣服等所需用品,并交待火速入殓后,乘省府汽车运到白面山附近的凤山安葬。
最后,邱昌渭轻声叮咛:“一切都要严守秘密。”
苏乐民压抑不住震惊、猜疑和好奇,立即赶往省立医院,阴森森的太平间里停放一具遗体,白布覆盖全身,他不禁放慢了脚步,有种难言的恐惧和虔诚交融着,终于他静静地揭开了白布一角,啊,一个年轻的清秀的中国女子!圆脸如雪一般洁白,不,比没有玷污的雪原还要清冷和凄美,她死了吗?她已化成了一座汉白玉雕像,白得无暇、白得悲凉、白得令人心碎!
一种深切的同情和遗憾浸透了他的身心,他默默地立着:这个长相与电影明星蝴蝶相似的年轻女子,她与蒋经国曾有过真情还是假意的浪漫史呢?她的结局怎会是如此伤心却又不能语的猝死呢?
他不敢深想,也不容他深想,他返身到街市上,按当地习俗,买了青色旗袍,黑布鞋和白袜还有丝棉,购了一副一百多元的棺木,又自作主张买了香烛,纸钱和爆竹,他想,葬礼定不会大张旗鼓,但总不能让这个神秘又悲怆的女子走得太孤清,她实在太年轻!
他找到六位专门替人入殓下葬的工人,嘱他们为这位无名夫人好生清洗着衣缠绕丝棉再入殓盖棺,愿她的灵魂安息吧!
午后两点,棺木已悄然而至这块空旷地。工人们也似觉悟到这是一次不寻常的神秘下葬,只是沉闷地埋头挖掘坟地,可是岩石遍布,交相连结,不似泥土地,要在短时间内掘出放下棺木的坟地,谈何容易!有人提议,用钉锤铁镐慢慢向四边敲打扩大吧,谁知刚敲打几下,土块震落,岩石与岩石交接处,陡地露出一长形空间,不大不小,正好放下女子的棺木!
可谓天助此女子也!苏乐民将一串爆竹点燃掷入墓穴,竟是山摇地动般巨响。
众人心中惊异,顿升敬畏与虔诚,于是不敢怠慢,加紧垒墓,那墓在斜阳映照中,竟很是气派。
立了一块青石碑,竟无一字!是一座不愿让人知晓的无名坟冢。
为人妻为儿母,竟是这样冷清秘密地入土!没有锣声鼓响的开道,没有唢呐的高亢悲咽,没有鞭炮的一路鸣放,没有亲人的哭泣嚎啕,没有虽死犹生的叮咛:“上路了拐弯了过桥了上山了”一个悲怆的女子苍凉地躺进了异乡的山岩间。
幸而有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为她燃响了一串爆竹。当工人们散去,暮霭沉沉时,这个男子在墓前青石碑的两旁点燃了一对绿色的香烛,绿色,大概永恒地烙刻着青春的记忆吧。尔后,男子默默地焚烧纸钱,眨眼纸钱化作无数大大小小黑灰色的蝴蝶;在新垒起的墓上依依环绕盘旋,幽幽地升到空中,又倏地随风吹散,飘着飘着,落到或近或远处。
墓前的男子直到蜡炬成灰才离去,或许是出于人类的同情之心?或许是忠于职守,还怕引起山火?
三九 死,分离了他们
悲哉!痛哉!
三日长于三百年!蒋经国难以从无涯的悲痛中挣脱出来。
三天前的正午,这间办公室洒进了黄松松的阳光,暖暖的懒懒的,似乎交融着蛋白与酡红。下班了,他与徐季元、黄中美及漆高儒秘书还在一块聊着筹办“官民同乐会”。黄中美抬腕看表,不无幽默地说:“我们先官民同乐一番,上张万顺饭馆,如何?”
蒋经国瞥一眼这位又戴着墨镜的“老大哥”,痛快地说:“行,我作东。”
徐季元管经济,人又厚道,忙说:“打平伙打平伙。可定要一碗草菇烧肉。”
漆高儒也凑热闹:“还要一锅牛腩,我看专员吃得特别香。”
蒋经国的心弦便被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亚若离赣前,他曾邀漆高儒一块上亚若家吃晚饭,在亚若那间小小的闺房里,他津津有味地吃着亚若亲手做的香喷喷的牛腩!又有好些日子没去桂林了,得抽空去趟桂林。
欲起身,机要员送进一份密电:“慧云今日十一点暴病而亡,希兄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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