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忽必烈仍需要一个理由,来支撑自己的人生、来让自己知道为何还要生存着,所以他将全副精神投入所谓的霸业,立志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因为在他内心深处,仍有一把打从懂事以来便燃起的火头,仍在炽烈燃烧着。
这把火焰的源头,是忽必烈的出身,打从懂事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无数的背后耳语中知道,自己的真实父亲,是那个在艾尔铁诺金殿上痴肥蹒跚的愚蠢皇帝曹寿,一名彻彻底底的无能废物,每当人们在自己背后窃窃私语时,都会忘记提到自己有那么一名丑陋而无能的父亲。
讪笑、讥讽所燃起的火焰,促使忽必烈大步向前,他要用自己的伟大功绩向世界证明,纵然父亲是那样的不堪、愚蠢,自己也能摆脱血缘的影响,成为史上最伟大的霸主,叱咤风云,统驭整个风之大陆。
但是到头来,这个豪情愿景却在瞬间破灭,当那痴肥的无能昏君摇身一变,成为深不可测的大魔神王,在那一刻,忽必烈的人生梦想已从根部开始碎裂,如果胤采用高压姿态,威逼他服从魔族,不服者格杀勿论,那么忽必烈还能激起不屈斗志,发誓定要遇强越强,矢志打倒魔族,但……
“你体内流着高贵的魔王之血,是伟大的深蓝魔王的后裔,日后理所当然会成为魔族之主,朕向你承诺,只要你回到朕的身边,朕就立你们兄弟为继承人,日后无条件让你们两人接掌朕的一切。”
这一句话,不只让霸者之路的理想破碎,还将忽必烈胸中的不平火焰也熄灭。
亲生父亲不是无能昏君,而是一名比自己更杰出的大魔神王,自己还要洗刷什么?证明什么?
接受父亲的好意吗?忽必烈一生只懂得夺取,从不接受旁人的施舍,更何况当生命中已经找不到快意,就算成为大地共主,那又如何?
要与父亲为敌吗?为什么?当这父亲表现的豁然大度,愿意做出一切来取得自己好感时,自己有什么理由和他战起来?
不问情由,闷着头就是战下去吗?凭什么?自己的武功不过地界,父亲的能耐至少也在传说中的斋天位以上,真要沙场敌对,他一只手就可以把自己与军队从大地上抹去,更别说他背后还有无数的魔族猛将雄兵,与他为敌,不再是单纯对艾尔铁诺高举叛旗,也不仅仅是敌对白鹿洞,根不就是送死,而且还是拖着自己所重视的亲友一起送死。
进也不得,退也不得,当维系生存的人生意义已被抹去,所能作的,就只有为人生点一串最后也是最灿烂的送终焰火了……
瑾花之乱!
一场荒唐而且疯狂的军事叛乱,令得天下震动,对武炼的影响更是既深且远,令得王字世家兴起,取代麦第奇家统治武炼。而忽必烈本人更于此战中阵亡沙场,从此陨落,如此关系重大的一件事。背后的理由却是如此简单而怪诞。
(哥哥虽然身死,但在那一战中,他与五哥一同突破地界,甚至到达强天位,这修为和老头子比起来还差很多,但却替人类世界留下希望,这难道也是他的初衷?)旭烈兀感到很纳闷,但对于忽必烈没有把胤身份告诉王五的理由,却是非常清楚。以当时的情形,王五的力量还与胤相差太远,如果贸然说出秘密,纳闷胤势必要取王五夫妇的性命,所以忽必烈只能隐藏,并且用自己的最后力量助王五一臂,期望日后在他需要的时候,能够助他开拓生天。
这些想法仅止于推测,里头还有很多矛盾难解之处,旭烈兀一时间也想不清楚,只能就自己对兄长的了解,却推测与臆度,作一个最有可能的合理解释,但无论如何,忽必烈早已长埋黄土,这些事情再也无法向他证实了。
可是,事情的真相若是如此,那么自己该用什么样的目光,来面对这个一直承受自己误解的父亲呢?
“什么眼光也不要紧,朕想告诉你的事情,只有很简单的一样。”
仿佛看透了旭烈兀的困惑,胤缓缓道:“无论是你,或是你的兄长、姊姊,朕都希望你们能得到自己的幸福,朕从来没有……往后也不会有利用你们的打算。”
这句话,胤想说出来很久了,但考虑到说出来不被相信的结果,他一直把这句话深深埋在心里。
半生机关算尽,无论在任何人的眼中,他都是一个深沉多谋、每一步都蕴含智慧机锋的谋略家,他所作的每一个动作,绝对不会是没有意义,肯定有所图谋。但在这固有印象之下,人们却忽略了一个事实:世上真有那么完美的人吗?
胤从不认为自己是那样的人,但也不认为这种形象有什么不妥,知道瑾花之乱发生,身在中都金銮殿的他受到很大震惊,为何当自己拿出至诚之心对待儿子,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为了怕过度刺激忽必烈,本应亲赴武炼面见忽必烈的胤,将此事交给石崇全权处理,不料却造成了永远的遗憾……
“朕……与石崇一样,从没想过要利用朕的孩子们,只想把朕所拥有的美好交给你们,让你们也过得幸福。但为何……你的兄长、姊姊……他们两人都是这样的收场?”
淡淡语音中,蕴含着深沉的哀伤,教旭烈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这一刻,他确实感到父亲的黯然与无奈,而且还有某种很奇怪的感觉,刺激他脑中闪过火花。
“难、难得你化身曹寿,潜伏在人间界的真实理由是……是……”
“如你所发现的一样,单纯搜集情报的工作,朕可以交给石崇,或是由其他的分析管道得到,之所以亲身潜伏在人间界,是因为朕对这些人类的生命感到好奇。”
胤道:“你现在所听到的东西,朕不会说第二次,也不会再对第二个人提起。一千年前,朕疗伤出关,伤势虽然并未痊愈,但武功却得到突破,那时……”
当时的胤,结束了长达千年的闭关疗伤,首次出关去观察这个新世界,却惊愕的发现魔界没什么变化。
千年的时光,,丝毫没有影响魔族的生态,仍是那么野蛮、无时无刻为了生存而撕杀与挣扎,进化两字仿佛永远不会在这群生物身上出现。
魔界的蛮荒环境,历经万年不变,这本是胤早已熟知的事实。但在那一刻,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厌烦,一个念头甚至在脑中窜升出来。
(我牺牲了十四弟,牺牲了那么多人……就只是为了这群东西的未来?这群蛮荒野兽们……有未来可言吗?)为了魔族的千古霸业着想,是胤的天职,是他自出生以来就笃信的天命,在此之前他从未问过自己这么做值不值得,可是在这一瞬间,这个生命价值被动摇了。
凭什么自己要替这些低等生物牺牲奉献?顾全了整个魔族的大局,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就算领着这群东西占领人间界又如何?他们只会像破坏魔界一样,把人间界也弄成一块臭屎般的地方。这样的大局、这样的未来,要来做什么?
难道就是因为自己才能出众,是注定为皇的最优秀人才,所以这重担才落在自己肩上?若是这样,倘使自己没有这样的才能,只是一个庸庸碌碌,甚至无能愚蠢的废才,那自己会走出什么样的人生?
刹那间,胤极度渴望知道这假设的答案,在他的理性发出拦阻之声前,他已经不顾一切的进行计划了。
不久之后,艾尔铁诺皇室中一个名叫曹寿的痴肥庸才,在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形下,人间蒸发,被取代为另一个新的个体,体型更肥、眼神更为痴愚,作尽所有昏君的可笑行为,被大陆诸国当成是废物的模范,却没有人知道在这昏君的人壳外表下,存在着一双冰冷的眼睛,满是讥嘲的看着这个世界。
“……就连石崇,也只以为朕化身人类,是为了探查敌情……其实不是,朕只是想知道精英意外的人生,到底的怎么一回事而已……”
旭烈兀静静听着父亲的说话,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仅仅是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里,接受太多的机密轰炸,让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好像已经完全翻转过来,不晓得耳中听到的一切是作梦,还是真实。
但脑中仅存的一丝理智,让旭烈兀很快抓到问题的中心,与现实连结的最重要一点。
“等、等一下,既然连你自己都觉得为魔族大业奋斗没有意义了,那我们现在还打些什么东西?只要你出去对那群野兽交代一声,大家收拾一下行李,最迟今天傍晚大家就可以开始回家了。”
本来旭烈兀就不是坚定的战争派,比起战场撕杀,人生有许多更有意义的事,既然可以不用打仗,当然没必要非搞得每次被打成重伤回来。不过,他的这番争取还是失败了,听见他这番话的父亲,像是早就料到似的,没等他说完便开始摇头。
“征服没有可能就此停止,虽然朕怀疑过这样做的意义,但只要朕身为大魔神王一天,率领魔族同胞征服人间界,就是朕义无反顾的责任,朕不会逃跑,而且……石崇卿家,唔……这场战争即将要结束,但结果只有一个,就是人间界被魔族彻底征服。”
胤没说出口的话,旭烈兀很清楚那是什么。石崇的死,确实令胤感到更重的责任感,尽管他曾为此犹豫过,但在石崇死亡后,这道束缚已经挡住了胤心理上的退路,让他只能践踏过心里的疑惑,笔直贯彻征服之路。
(唉,又是这种情形,所以我讨厌亡灵,连死了都还要给活人带来麻烦,我既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是驱鬼能手啊。)心中悲叹,旭烈兀很清楚父亲的责任感有多强烈,那甚至可以媲美兄长忽必烈的死脑筋,两人都是一样固执,恰如其分的显示出亲知血缘,却令头痛不已的自己因此受害。
从情感层面来劝说,肯定是不成的,旭烈兀只得开门见山。用实际情形来劝父亲收手。
“你自己也很清楚,我们看似大胜,其实处境如履薄冰,在魔族胜利的假象之下,我们除了你以外,根本没有别的筹码……”
本来魔族就处于人手不足的情形,许多培育千年的得力高手被白起一炮干掉后,人才调度一直捉襟见肘,而稷下城里的一场激战,石崇战死,多尔衮、花天邪叛变,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