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将我渐渐抽离的理智渐渐又揪了回来,我踉踉跄跄地后退两步,一下子跌坐在病床边上,喃喃道:“对,等一会儿再去,等一会儿,我还要好好打扮打扮,他自然是不想看到我这个憔悴的样子的,他会为我担心……”
正茫然地说着,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立马抬头急切的问韩嫂,“韩嫂,我昏迷多久了?”
“三天了……”韩嫂皱着眉,担心的地看着我。
我立马便瞪大眼睛,眼眸仿佛已经成了一口枯井,不知看向哪里,视线里一片模糊。
韩嫂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吞了回去,只无奈地轻轻摇头,又点头安慰我:“您刚才说的有理,安小姐,您现在这样子看起来很不好,杜先生也定然是不想看见的……”
我倏地一下又从床上站了起来,眼泪已经干了,看着韩嫂,目光灼灼,不管不顾地问她:“韩嫂,你知不知道他的丧礼什么时候举行?”
我竟然昏迷三天了,不知道这三天会是怎样的风云变幻,该不会,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
我感觉一阵风吹过耳端,呼啦啦的响,窗台上窗帘被卷起,摇曳出迷人的波浪,我一眼便看到了窗外那湛蓝的水洗一样的天幕,接着却好似失明了一般,眼前都是黑暗。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绝不可以……
我撒腿就开始往门外冲,一秒都不想再耽搁了,却不想,刚到门口,就撞进一个坚硬的胸膛里。
“你这是要去哪里?”蒋晨浩低着头,声音僵硬地问我,看我的目光里有各种情绪在翻涌。
我无心顾及,手拼命去抠他握住我肩膀的手,大声喊叫:“放开!我要去见他!你别拦着我!”
蒋晨浩却是沉默了,只是手依旧死死握住我,挣扎了许久之后,我听他开口,语气淡淡的:“你先好好睡一觉吧,休息够了,明天,我带你去参加他的葬礼。”
*
正是黑夜,窗外的天幕是诡异的色泽,我将脸贴在冰冷的窗上,似乎就看到了那隐约的黑色的云层。
昏迷了三天,差一点就连他的葬礼都赶不上,从醒来到现在为止,更是连孩子都没有看上一眼……我不后悔,却只是愧疚,我亏欠这个孩子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从在我肚子里一直到出生,且不说他不光彩的身份,现在刚刚满月不久,就又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听韩嫂说,这些天,他晚上总是哭,不肯睡觉,就是白天,睡着睡着也会忽然大哭起来。
想到这个,我就忽然一阵心酸,紧紧的揪住了心口。
杜珉南,你离开了,我和孩子怎么办?我不许你走,不许你死!
你叫我等着你,我一直都在等着,我不相信,神通广大如你,会这么轻易就离开我们!没亲眼看到你的尸体,没看到你被埋葬,我怎样都不会相信!
我不相信你就这样离开我,不相信你就这样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抛下,不相信你真的就舍得离开我……你曾经费劲心思和手腕将我强行留在你身边,你这样霸道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这样就放弃?
可是,可是……你死去的消息现在已经是闹得满城风雨。
现在,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杜珉南,那个手段强硬、驰骋商场的杜珉南,已经去世,再也回不来,甚至,他的侄子杜思哲已经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为杜氏的临时总裁……
心底的疼痛,抽丝剥茧一样一丝一丝的蔓延出来,我在心里不断地念着他的名字,绝望地闭上眼睛,两行眼泪缓缓的淌了下来。
*
第二天,蒋晨浩按照事先说好的,带我去杜珉南的丧礼。
他来医院的时候,我早已经收拾好,什么都没说,安静的跟着他出去。
下楼,出了医院,远远的便看到车子已经在等着。明明是炎炎夏日,太阳耀眼地照着,我却恍惚间觉得有寒风陡然的扑来,身上一阵透骨的冷,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我默然的上车,坐在蒋晨浩的身边,他见我坐好,就沉声吩咐司机开车。
我扭过脸,看着窗外,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变成了一片温暖的茶色。
我不由得想起了那次和杜珉南度假回来的路上,我的手机,不经意间那么一晃,他便闯进我的镜头里,成为永远的定格……
我微微的眯起眼睛,手指触上那温暖的车窗,无意识的轻轻拂着,似乎在找寻那一份彼时的温暖,可是,指尖能够感受到的,唯有一片苍凉的冰冷。
一只手,温暖而又修长的手指在这时忽然伸过来包裹住我的,我一怔,回头看到身边的人依旧端坐着,目不斜视,只是抓住我的手放在我的腿上,默不作声。
路程很长,我们自始至终一句话未说,到了墓园,我叫停了车子,扭过头看他,说:“我一个人走进去。”
他冷冷的看着前路,只吩咐司机:“按她说的做。”
司机停好车子,我立刻跳下车子,沿着那弯曲的小路向前走。
墓地,远远望去,那群熙熙攘攘站着的黑衣肃穆的人,最前端,是已经站立不住需要人搀扶的杜珉南的太太。
和她上一次见面,还不到一年时间,可她看起来却像是老了十几岁,一张脸,爬满了阴云,眼角的皱纹那么清晰,眼底没了光芒,也没了焦距,只是望着那一方墓碑,上面攥刻的她丈夫的名字。
墓碑上方的一帧照片上,是那个男人冷峻的脸,黑色的眸子望着墓地上每一个人,又似乎是在等,等着他这一辈子最爱的那一个人。
我远远的站在人群之后,从头到脚俱是沉重的黑,只鬓边别一朵白色的雏菊。
多想能够穿过这拥挤的人群,缓缓的走近,当着众人的面,近距离地看他一眼,即便是只能摸一摸他的照片都好……可是,我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这样的资格。
他明媒正娶的太太正站在那里,带着一大帮有名有姓的大人物排列在身后,若我在这时闯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我再清楚不过。
他生前一直将这件事苦苦隐瞒于世人,而现在,我又怎么忍心他前脚刚离开,后脚就因为一时冲动而打破他用心经营的成果?
所以,从始至终,我就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在不被人注意到的角落,甚至连他的棺木都没有看到,用这样可怜的方式,送他最后一程。
杜珉南,杜珉南……我连念一念他的名字都痛苦得快要窒息,缓缓的扯住一抹笑意,脚下却是发软起来,就快要站不住。
眼泪开始突突的向下淌,我终于哭出声来,憋了这么久,不管眼泪流了多少都无法哭尽,在这一刻,在离着他墓碑这么远的地方,终于蹲了下来,痛哭失声。
丧礼似乎是已经结束了,众人静默无语地退席。
我抹去了脸上的泪水,踉跄着站起来,就在这一刹那,目光和站在人群最前端的那个人对上。
她正好转身,视线这么不经意地一扫便扫到了我脸上,动作立马停住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无声地望着我。
待到身边的其他宾客全部退去,墓园里几乎是只剩了她和我两人还在默默对视,她终于迈开腿,一步步向我面前走过来。
她在我面前停了下来,上上下下地将我打量一番,说出的话明明是赞美,但那语气却是浓浓的讽刺和不屑:“瞧瞧,年轻就是好,就算是这样憔悴不修边幅,看起来还是这样的美,难怪能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我听出了她话里的怨恨与嘲讽,却一句话都没有说,只静默地望着她。
她心里不好受,她恨我,我能理解她,换做是我在她的位置上,反应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只希望能息事宁人。我爱的那个男人,他人走了,我不想他在另一个世界里还要因为我们的事情不得安宁。
白心妍见我不说话,竟朝我微笑起来,微微扬起下颌,优雅纤细的颈,两丸黑水银一样的眼睛就那样微微的眯着望住我,却让我忍不住感到有些心惊胆战。
“他再宠你又能怎样?现在死了,能陪着他最后一程的人,能将他亲手埋葬的人,还不是我这个妻子?只有我,才能名正言顺的操纵他的身后事!”
她情绪非常激动,说到死,忽然就笑了起来,笑的眼泪直往下落。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老祖宗的话可真有道理!我拆不散你们,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让你们尝尝阴阳两隔的滋味!”
阴阳两隔……
难道,真的是老天在惩罚我们这不齿于人的感情吗……
我陡然的打了一个冷战,全身的力气似乎瞬间都被抽离,攥住自己的心口,用力地摇头:“他已经不在了,你就不能让他得到一片安宁?为什么还要再说这些事情……”
她笑意更深,眼底却已经有了癫狂的神色,过了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活着你霸占他,他现在死了,我看你还怎样抢走他!这下,他终于永远是我的了……”
她说着,便尖利的大笑起来,那笑声异样的阴森,异样的冷,笑了一会儿,她又忽然旋身,妖娆生姿的向着与我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疯疯癫癫地大喊:
“你看看这块墓地怎么样?他旁边的位置就是我的,等我死了,装进去,我和珉南死了也是夫妻……可你呢?他再爱你再宠你又怎样?还不是一辈子见不得光?活着见不得光,死了也见不得光!你终究,什么也不是!”
她的身影渐渐远离,声音越来越小,直至被风吹散,声调却是越来越高,像是一声闷雷,骤然的炸在了我的头顶。
终究,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了,那样霸道强势的一个人,却还是化作了一抔黄土……
我双腿渐软,缓缓的瘫坐在了地上,前面的白心妍犹在说着什么,可我已经完全听不到,脑海里只是盘旋着她刚才的那一番话语。
我终究是连他最后一眼都看不到,连送他最后一程都做不到,连再吻他一下、抱一抱他的可能都没有了……彻底的,没有了。
我挚爱的人,变成了一缕风,他的脸,他的手臂,他的身体,他修长的结实的双腿,他每一处,每一个我吻过抱过的地方,所有我喜欢的,着迷的……全都没了,全都没了。
我心底绞痛,整个人都痉挛起来,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把脸埋在膝盖里,笑的又像是哭一样,觉得自己已经离疯癫不远了。
杜珉南,你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