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煮酒,淡竹飘香,如此人间美酒佳酿,竟然从此再没人能做的出来,此为宋瑾言平生一大憾事。
走遍了北方的大街小巷,品过上百家酒坊自酿的竹酒,苦辣的,味烈的,微甜的,清淡的,但都像少了一点什么似得,没有记忆中的味道。
直到这她奶娘的一个朋友,托人送上一瓶竹叶青酒。
多少酒家哭着抢着想为宋家的酒楼供应酒水,这样的事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本有些不屑一顾,这瞧着这酿酒的容器倒有几分别致,也就浅浅的喝了一口。
只这一口,就彻底征服了她的味蕾。
沁人的竹香,淡淡的萦绕在唇齿舌尖,入口绵长,回味甘甜,完全是记忆里的秦家最有名的淡竹酒的味道,但又比记忆力更加细柔绵软,并不上头。
眼前这个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小村姑,看起来比她还年轻些,居然尽得秦家的真传,而且在酿酒方面颇有造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倒是个人才。
“先不说这酒好不好,单说你一个家庭作坊,没有半点资历,也不知道往来的客人对你们家的酒买不买账。”宋瑾言侧躺在榻上放下酒杯,端起架子,只用眼角的余光瞧着杯中酒的色泽,轻描淡写的说到:“一百文一桶。先卖上十天,若是销路好了,再适当提价。”
这话乍一听着倒也合适,但仔细一品可就不对味儿了。
“宋大官人,这是在说笑话吧。”苏二丫捧腹大笑起来。
帐子里的那个人微微一愣,似是从没料到有人会在她面前这样放肆。目光落在苏二丫脸上,竟然挪不开了。
“宋大官人,销路好不好当然是要试试才知道,但是你定下一百文的价格,只针对我,不知你店里准备售价多少钱。”
“你若是售价定的低了,我这酒就卖的贱了,以后想提价定然会影响客源…”
“而且你说先卖上十天,不知道是说单富春楼一家卖上十天,还是你宋家所有的酒楼卖上十天,虽说你宋家家大业大,富春楼也名气在外,却也不能仗势欺人这样压我的价吧!”
苏二丫这一番话说的语气平平,目光也是端正清亮,但宋瑾言听着却是刺耳的。
“仗势欺人!?”宋瑾言面色一凛,双目如箭看着苏二丫。
苏二丫一哆嗦,只觉得周身的空气都降了几度。这宋大官人看上去胸有成竹的慵懒妖孽样,却是个暴脾气的主,这才挑唆了几句,就上了火气。
“我就是仗势欺你又如何,我宋家捏死你一个小小的酒作坊简直易如反掌。”
自从她当时宋家的当家,从来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谁见她不是弯着三分腰,带着七分笑的。虽说一百文的确是有点低了,但这心照不宣的事儿被一个村姑快口直言的说出来,让她面上有些挂不住。这架子反倒端足了,语气也更傲慢了几分。
“嘭”的一声将盛着竹叶青酒的酒杯扔到地上,碎成好几瓣,上好的美酒全撒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香,和这屋里的调香居然诡异的切合,让人忍不住流连沉醉其中。
鼻尖仍有酒香的余味,宋瑾言有些后悔了,这酒不错,只是这酿酒的人也忒不识抬举了。她面无表情的靠在软枕上,竟也没像往常一样立刻叫宋景送客,倒是给了苏二丫一个开口的机会。
“宋大官人何必动怒,你我都是生意人,若为了一言不合断了彼此的财路岂不可惜。您若要试试水,就先订个百十桶的,二两银子一桶,这价钱已经是我的底线,不能再低了。试卖一个月若是销量不好,我愿意全数退还。您看这主意怎么样!”
宋瑾言心里冷哼几句,一百文钱变成二两银子,升了二十倍的价格,这村姑还真敢开口。她气的咬牙切齿,但又狠不下心回绝她。富春楼里现在最贵的酒买到五两银子,但口感比这竹叶青酒还略有不及,说起来苏二丫给的这个价格倒也还公道。想不到她这村妇到有点见识,不太好糊弄。
罢了,这竹叶青酒在京城繁华地恐怕还能卖到五两以上的高价,这买卖只赚不亏,她说的对,何必跟银子过不去呢。
宋瑾言一摆手,叫那个小厮写了一封契约。
“你叫什么名字。”写契约的时候需要将两方名字写全了,这才有次一问。
“小民苏二丫,拜上。”说着苏二丫夸张的行了个大礼,左脚微微前伸,九十度的弯腰,两手抱拳向前一拜,倒不知是谁教的姿势,样子滑稽的很。
这会见生意成了,她倒会装孙子了。宋瑾言不知为何竟觉得这村妇有些有趣,绷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宋家小厮将写好的契约递了过来,怕苏二丫不会写字还专门准备了一盒印泥,示意她在下面盖个手印即可。
想不到这个貌似粗鲁的村姑竟然还懂点墨水,拿着契约仔细的看了一遍。一眼就挑出来个刺儿!
“宋大官人,这可不对啊!好像多了一条。这上面怎么写着我这竹叶青酒只能卖给你宋家!”
“所有和宋家签订供货契约的都要写上这一条,怎么,你觉得我宋家没有能力吞下你全部的酒吗?”
“宋大官人,这可不是能力的问题,你这一家垄断,价格上就有更高的自主空间,但对我而言,却是大大的不利的。要么把这条去掉,要么添上独家供应的条件,我要竹叶青酒售价百分之十的提成。”
帐子里的人先是坐直了身子,然后微微前倾,像是要仔细看清楚苏二丫似得,盯着她半响,才慢条斯理的说道:“我实在是好奇,苏姑娘你到底为何这么有把握,我一定要听你的。”
苏二丫莞尔一笑:“我就吃准了你喜欢。虽然隔着轻纱,但我却能看清楚你的眼神,你看向杯中酒的目光,和我家夫郎看我的目光是一样的。就是因为太过喜欢,所以一定会被吃的死死的!”
宋瑾言微微恍惚了。想不到这个村姑除了伶牙俐齿倒还是个会察言观色的。
“宋景把苏姑娘的附加条件给加上。”
每桶酒二两银子,再加上每月销售额的一成提成。这样好的条件,就连平安镇最大的酒坊郑荣记都不曾允过,竟被她轻易的允诺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家庭作坊。可宋瑾言的心底竟然还是欣喜的。
“苏姑娘,听说你还没有固定的酒坊,我有兴趣注资你开一家酒坊,甚至可以提供一些简单的酿酒配方,利润我们四六分成你看怎样。”
“我拒绝!”
“你还没问我会注资多少?难道你不想像富春楼一样开一间三层楼的酒坊,每日宾客盈门,往来不绝。”
“我这个人志向小,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丰衣足食。今日这个生意做下来就已经够我丰衣足食了,我若开个酒坊小店也不求宾客盈门往来不绝,只求逍遥自在,自己当家做主。”
“你不求富贵,你身边的人也不求富贵吗?”
苏二丫想起容珩来,他只是过分节俭,却从不嫌贫爱富,一根十几文钱的碧玉簪也能叫他宝贝好几天,恐怕容珩比她更知足常乐呢!
宋瑾言本动了惜才之心,没想到这村妇竟然如此没志向,小富即安!实在是烂泥糊不上墙,扶不起的阿斗,当一辈子村姑去吧你!!!墨玉般的的双眸幽幽的望着苏二丫,恐怕连宋瑾言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现在变得有多奇怪。
苏二丫接过宋家小厮补好条款的新契约,按了一个手印。宋家小厮又将契约书,递进帐子里去,罗帐微微掀开一个角。
正巧,苏二丫鼻子一痒,一个喷嚏带起一阵风,罗帐如云似雾的飘散开,露出宋大官人的庐山真面目,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似樱,下巴的线条也美的令人叹息,只是……只是下巴下面那个鼓鼓的东西……难道是——
喉结!
☆、趁人之危
宋大官人居然是个……是个……男人!
苏二丫大惊,为了避免叫出声儿来,她不自觉的把手指送到嘴边,咬着自己的手指,把自己的嘴堵上。
怪不得!
怪不得他的小厮宋景美的跟画里的人似得却是个男人,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小厮啊。
怪不得他这屋里熏香如此好闻,男儿家的不就喜欢折腾这些香料啊珠钗啊玳瑁啊绸缎啊,这宋大官人出身豪门恐怕更精于此道。
怪不得他一直隔着这烟粉色的罗帐与人说话,男女授受不亲嘛!大户人家的讲究就是多,麻烦麻烦。
他压起价来毫不心慈手软,端起架子摔杯子的时候也气势十足,这样厉害的男人,真是谁娶了他谁倒霉。还是容珩好,温言细语身娇肉嫩的。
可他为什么要装成女人呢,也没听说有什么规定说男人不能经商啊,容珩以前还拿竹篮子到镇上卖呢,莫非,莫非他有女装癖!
是啦,是啦,深宅大院里什么怪人没有了,这一个小小的女装癖实在没什么稀奇!
宋瑾言注意到苏二丫的表情和动作有些怪异,眉峰一拧问道:“你怎么了。”
想起这个妖媚宋一句轻飘飘的“仗势欺人”也能摔杯子撂摊子的,自尊心委实过重了,太容易炸毛了,还是不要得罪他,“女装癖”什么的就当不知道好了。
苏二丫把沾了自己口水的手指背到身后,灿然一个傻笑,说道:“早上没吃饭,这不馋肉了嘛!”
宋瑾言哼了一声。
这村姑不仅没出息还没教养,居然做出这样白痴的举动。幸亏她刚才一口回绝了酒坊一事,不然让这样的人当了掌柜,岂不是丢宋家的人!宋瑾言自我安慰的想到,方才被回绝时堵在胸口的闷气也舒缓了不少。
“宋景,叫人弄一叠蟹粉南瓜酥饼上来。”
“哎呦,宋大官人怎么这么客气呢!”苏二丫一想到可以免费吃到富春楼的招牌点心,心花怒放的捂着嘴笑了,她这是在假装矜持。“能不能让我带走回家吃啊!”
宋瑾言手指轻叩着软榻上的扶手,一副平静无波的从容样子,冷淡的说到:“苏姑娘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这蟹粉南瓜酥饼是给你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