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那么一砸。
易剑看了,只觉得目眦欲裂,脑子里“轰”的一声像被什么敲了一下似的,眼角瞟到旁边有一堆废弃的木头,想也没想就举起其中一根砸了上去。
他没想到木头上有钉子,密密麻麻的一排,砸在那人头上,瞬间就血花飞贱。
易剑看着他软棉棉地倒下去,眼睛睁出了眶像见鬼一样地看着他,他在害怕的同时,又隐隐生出一股子说不出的快慰。
他甚至还舔了舔嘴角沾到的血,咸滋滋的,有点腥,也有点恶心。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溅得自己和妹妹都满身是血。
也不是不害怕的,抱着妹妹吓得躲在垃圾台后面,等着易仲平过来找他们的时候,满心都是警察要来抓他们的惶恐。
但易仲平听完了经过,只咬着牙说了一句:“砸得好。”还说,“那种垃圾,活着不如死了。”
但那个人居然没有死,所以警察最后也没有来找易剑。易仲平将那个人送去了医院,只是赔了他一点钱,他就欢欢喜喜什么都不计较了。
易剑便也觉得自己那一下实在是砸得太轻了。
只唯一的后遗症是,妹妹看到他,再没有之前那样亲厚了,他救了她,她却怕他。
易剑收回视线摇了摇头,不明白这时候自己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他眉头微皱揉了揉额角,视线落在手上那份有些残破的会员名册上。
然后他发现,这个月的会员增长似乎过于迅速了些。
光这一个月的会员登记,几乎就是过去几个月收进的新会员的总和。
那时候他的秘书怎么说来着?好像说是因为搞了活动才有这么好的生意。可,真的是这样吗?健身馆开了这么多年,哪年不搞些大大小小的活动,效果却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如果没有这场火灾,易剑或许会相信这个理由。
可偏偏有了这场火灾。
易剑从来就不相信什么巧合,由他制造的巧合还要怎么多?这样的巧合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就是人为。
人为。
是谁在针对他?
易剑回到家里,叶明诚还没有回去。
他陪着易仲平、秦舟在打麻将,坐他对面的,居然是和秦舟一向都不太合得来的自己的老婆,小婕。
贱人,他冷冷地笑了笑。目光不由得落在秦溪身上,她坐在叶明诚和秦舟之间,姿态端庄,面目平和,连素日的小心和戒备似乎都去掉了很多。
好像是突然才发现,她变化真的挺多的。
他不由得抿了抿唇,收回视线。另一边易仲平已然停了手,问他:“事情谈得怎么样?”又说,“如果你们想尽快把健身馆开起来,刚小叶说他这边还有些路子可以走的。”
健身馆大火,要重开,光消防审批那里就会十分严格,能走关系肯定是最快也是最好的了。
但是,小叶,才多久啊,就叫得这么亲密了。
而且,他真的会帮他吗?
易剑垂下眼睛笑了笑,说:“是么?那真是太好了,还得劳动叶先生这么操心。”
叶明诚洒然一笑,回说:“应该的。”
易剑便也是一笑。
他表现得看似浑不在意,然而眼里的阴郁却浓重得化不开,大家都是有眼色的人,见状就快手快脚地收起了桌台。
本来玩麻将也只是排解一下心里的不安罢了。
易剑心情不好地回来,叶明诚却是相当愉快地硬是赖到吃了晚饭才回去,临走的时候他劝秦溪:“你就在这里住着,都马上要嫁出去了,趁有时间好好陪陪咱妈,哈?”
他说得苦口婆心,秦溪却只觉得有些怪怪的。不过她也没打算搬回去,谭秋和易剑的事,总让她觉得很咯应,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那个女孩子,可叶明诚关注的重点,似乎和她并不完全是一样。
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看她如此乖巧,叶明诚很是满意,捏了捏她的掌心后悄声说:“什么都不用做,把所有事情都交给我,好么?”
秦溪这回却点不下这个头去。
叶明诚也晓得她心里头的担忧,因而就退而求其次:“那你就等到初六以后,好不好?”
他话说得软软的,目光里隐隐带着哀求,秦溪想到他张罗了那么久的两家人的聚会,不由得心头一软,答应了他。
叶明诚便露出了一个特别傻气的笑容来。
那么傻气,却也,那么可爱。
他飞快地亲了她一下,看了一眼她的身后,说:“你不用担心,这段时间,只怕他是顾不上你的。”
然后,他冲已经走过来的秦舟他们挥了挥手,非常有礼貌地告辞离开了。
秦溪要等过了好几天后才明白叶明诚说的“他顾不上”是什么意思。
易剑这段时间就没有消停过一下,李云峰说要散伙,还真就果断而迅速地送来了要求破产清算的法律文书。
人家都说合伙生意难做,易剑以前对此很是不以为然,但是这会儿,却也终于见识到了李云峰的狠绝和难缠。
当初他们建立这家健身馆的时候,李云峰也曾参与过一段时间的管理,但随着不大不小办砸了几次事后,就被易剑边缘化变成了一个纯投资人。他不再直接参与会馆的建设和管理,所有的事几乎都是易剑一个人说了算,因此,会馆的法人代表是他,实际负责人也是他。
这会儿出事了,债务人李云峰,忽然摇身一变成了债权人。
看到那些东西,易剑心头的愤怒再也压制不住,他去找李云峰说理,他却拒而不见,带着一家人,跑到国外逍遥去了。
多少年的朋友了,他只是推出一个律师来,冷冰冰地告诉他:“有事和我的律师谈。”
易家这个年过得简直是愁云惨淡。
秦溪每天都看到有人来家里找易仲平或者易剑,他们父子两个,当年对那家健身馆贡献有多大,如今,麻烦就有多大。
连小婕都无法安身,最后只好带着孩子回娘家去养胎。
秦溪却一直都住在易家,悉心地照顾着秦舟,让她不要太操心了。
事实上,她们也操心不上,易家两父子在忙些什么,他们也从来就不和她说,秦舟因而就有些伤心地说:“没事的时候还觉得和他们是一家人,等真有事了才晓得,自己根本不算不上什么。”
秦溪听了,只是微微一笑。
她从来就没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一家人。
易剑果然就忙得没有顾得上她,就是正月初六和叶家人见面,整个易家,也只有易仲平一个人出席了。
这次见面很是和谐,叶家那边除了叶明诚,也只有叶父叶母过来了。因为之前都已经达成了共识,这会儿也没有谁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跳出来挑事寻理。叶父叶母态度亲和,秦舟表现得也不卑不亢,易仲平这个继父就更是无话可说,于是几人和和气气地吃了一餐饭,然后顺便把两个年轻人的婚事正式提上了日程。
还真就定在了正月二十六,如此仓促的结婚时间,据说还是叶爷爷一力促成的。
想起那个见面虽然不多,但温和慈爱的老爷子,秦溪顿时对这个婚事,也生出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期待和信心。
也许这一次,能成呢?
回到家里,易剑却在客厅里等着她。
短短几日,他像忽然老去了好几岁,那张保养得宜尤如戴了一张完美面具的脸上,似乎也出现了斑斑裂纹。
秦溪看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快慰。
她等着看他倒霉,已经等了很多年了,等得她曾经差点绝望地以为,她再也看不到有那么一天。
她头也不回地扶着秦舟上楼去换衣服,易剑伸手拦下了她,和秦舟还有易仲平说:“我想和妹妹说两句话。”
秦舟狐疑地放开了女儿的手,跟着易仲平一起上了楼。
秦溪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他。
易剑微微嘲讽:“看来你很高兴。”
秦溪今天已算是盛妆打扮了,她甚至还穿了裙子,外面罩一件淡蓝色的风衣,合体的剪裁将她素日藏得严实的身线完美地勾勒了出来,乌黑的头发柔顺地垂在背后,精致的脸上,是一双灵动的明眸,水漾漾的清澈而清泠,樱红的嘴唇微微上扬,透着一丝柔和的笑意,小巧的下巴半掩在精致的纱巾里,周身看着雅致而沉静,美得让人心悸。
这种令人心悸的美丽,她已经藏起来很久了。而这个时候的秦溪,也总是会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易萌,想起那时候,她也是这么欢欢喜喜地打扮着,跟在那个人屁股后面,甜甜地叫另一个人“哥哥”。
可他们才本来应该是相依为命最相亲的人啊。
他朝她伸出手,秦溪也像那时候的易萌一样,退后一步,躲开了他,一副厌憎的样子看着他。
易剑刹那间回过神来:“没想到你这么恨我。”
秦溪咬着牙说:“你才知道?”
易剑轻轻哼了一声:“其实,我也恨你。”
恨她让他看见她,总令他想到另外一个人,想起她的好,她的可恶,也恨她总是躲着他,疏远他。
于是他便忍不住想要虐待她,侮辱她,直到她亲口和他说:“我后悔了,哥哥。”
或者告诉他:“我爱的只有你,哥哥。”
但她一直都没有说,一直都没有,他等了这么多年,也等得心都凉透了。然后现在,连她也终于要弃他而去了。
易剑说完就笑了,他似乎已完全清醒了,又似乎重新陷入了某一场梦境里,目光慢慢变得沉郁而阴凉,就连话音里,也渗入了一股子她熟悉的,令人浸骨的寒意:“告诉叶明诚,想整倒我,还没有那么容易。还有,看好他,”说着,他伸手向上,摆出一个枪的姿势,朝天发出“呯”的一声,目露挑衅地看着她。
其中的用意,不言而喻。
秦溪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苍白,但她并没有退缩,她看着他,一字一顿说出了自己很久之前就想说的话:“易剑,你不是每次都能得逞的。该我得的幸福,我再不会松开手。”
两人对峙,这一次,秦溪再不害怕。
那个躲在房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那个用被子蒙住全身,假装就可以当自己不存在的小孩子,还有那个躲避他的,只知道仓惶逃跑的秦溪,全部慢慢地,从她的眼前走过去。
像那段不堪回首的,漫长的岁月,终于也将慢慢地,慢慢地永远变成过去。
易剑问:“是吗?”很轻蔑的语气。
秦溪没有回答,回答他的是一长串遽然响起的门铃声。
她看一眼易剑,走回去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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