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枳叹口气,决定给她一个台阶下。
“要么关机,要么接电话。”
百丽咬咬嘴唇,拎起手机出了门去走廊接电话了。
然后就没有再回来,直到现在洛枳在食堂遇见她。
洛枳并不惊讶于他们重归于好的速度,她抬了一下饭盆以示礼貌,目光移开继续寻找座位。
百丽却接着招手,似乎一定要让她坐到他们旁边,“求你,过来一起吃吧。”
她的男朋友嘴角向上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看着窗外对百丽的话不置可否。洛枳敏锐地嗅到了二人间的气氛,知道自己应该过去救场,于是点点头。
百丽的男友叫戈壁,是个非常英俊的男生,细长的眼睛,英挺的鼻子,两片薄唇,精致但又不流于女气。相较之下,百丽的长相只能算得上是凑合。
他们是曾经匿名荣登学校BBS热门贴第三名的一对儿极品。洛枳从报到的那一天开始就避之不及。
江百丽是和戈壁一同出现在宿舍里面的。两个人把行李箱和两个大包往地上一扔,就靠在桌边喝水扇扇子。洛枳正在铺床,跪在床沿上扭身朝他们打了个招呼,互相报了姓名籍贯,就转过身继续干活。百丽从进屋开始就一直絮絮地跟身边的男生念叨,声音带有一点点的撒娇和发嗲,诸如这间宿舍虽然小但是难得只有两个人住啦,最讨厌挂蚊帐可是北京的九月秋老虎仍然吓人啦,西门附近居然只有肯德基没有麦当劳这可让人怎么活啦,矿泉水还是农夫山泉比雀巢好喝啦…洛枳忧郁地想自己应该改改先天顺风耳的毛病,否则她爱偷听的天性可能会让她累死在这间宿舍里面。
突然百丽想起什么似的叫起来,“对了,那个洛……”
“洛枳。”男声接了下来。
“哦,是吗,洛枳对吧?洛枳我们两个刚刚一起买了新的手机卡,你把你电话号码告诉我吧。”
洛枳正忙着揪住被套的一角把棉被往里面塞,头也没回地说,“抱歉,我还没办新号呢,我先记下你的吧。等我一分钟。”
她掏出手机,百丽开始念手机号,她一一输入到手机中。
“把她最后两位的35改成36,就是我的号码。我叫戈壁。”
洛枳诧异地抬起头,这才认真地看了一眼百丽身边的这位绝色,此时他正斜倚着窗台朝自己意味深长地颔首微笑。
比这更震撼的是,一旁的江百丽丝毫不掩饰地冷下脸。
洛枳点点头,扭过身重新找到被角继续塞。
之后的两个星期,百丽几乎没怎么和洛枳讲过话,洛枳则完全响应对方的策略。其间经常能够在超市等地方看到他们两个,她也从来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装作看不见,或者在狭路相逢不得不抬头的地方朝百丽潦草地点个头就走,彻底忽略戈壁的存在。
这段时间,奠定了她和百丽两个人基本的相处方式。江百丽不是记仇的人,在两周后轰轰烈烈的学生会纳新期间戈壁遇到真正的“小狐狸精”时,她对洛枳已经完全没有敌意和戒备了,反而自然地将洛枳的沉闷接受为个性使然,不会像之前的同学一样指责她傲慢或者不厌其烦地询问她是不是不开心。
洛枳后来想想,觉得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因祸得福。
“你就吃这么点啊?”百丽打断她的发呆。
洛枳的托盘里只有一碗菊花燕麦粥和一盘清炒芥兰,“我不饿。”她说。
“减肥?不是吧。”戈壁勾起嘴角,语音拖长,语气有点挑逗。洛枳低头礼貌地笑笑没有接茬解释。
“真的胖起来的话你们这帮男生可就不是这态度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前天的校园歌手大赛初赛,你们几个男生把上台的选手挨个笑话了一遍。就你那几个哥们,长得比人家那些个选手寒碜多了,说别人也不自己照照镜子。”百丽咬着筷子头,不以为然地说。
“哟,说得好像当时你没参与似的。”戈壁笑,笑得倾国倾城,眼睛却盯着洛枳。
“我……就是觉得把你的哥们都晾着不太好。”
“其实是你怕被我们晾着吧。”
“你没完了是不是!”百丽嘴里还叼着筷子头,脸迅速涨红了,斜眼睛瞪着戈壁。眼看两人又要杠起来,洛枳楞了一下,开始认真地履行她坐在这里的责任,“百丽这是你买的?食堂做的麻辣鸭脖子好吃吗?”
百丽转过来,说,“就剩两块了,你吃吧。我去买杯可乐,你要不要?”
洛枳还没说话她就直接冲出去了。
“这话题岔得可不高明。”戈壁冷笑。
洛枳低头,咬了一口鸭脖子肉最肥厚的内侧弯,不笑也不说话。
“前阵子听说你也感冒了?”她听出戈壁特意强调的那个“也”字。
“哦。”
“现在好了?”
废话真多。她眉头微蹙,抬起头看他。
“你真是挺混蛋的。”她的语气好像在描述鸭脖子太咸了一样平静。
戈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百丽在远处喊,来接我一下,打了三杯拿不住。
他没有动,洛枳放下筷子去接过两杯可乐。百丽径直把手里的一杯先放到了戈壁的前面。
之后的江百丽像是害怕冷场一样不停地讲话,洛枳随着她胡乱地扯几句有的没的,戈壁还是不说话,较劲一般盯着喝粥的洛枳不放。
洛枳吃得很快,没有让他们两个等太久,三个人一起站起来收餐盘,百丽走到前面先送走了一些。
“我这是跟你第二次讲话吧,咱俩没仇吧?干嘛老是拿话刺儿我?”戈壁半眯着眼睛,怒火中也有一点点做作。洛枳明明白白地把目光迎上去看他驾轻就熟的笑容和姿态。
她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下去。尽管只是第二次跟他讲话,但她知道,戈壁这种人,最喜欢女生自以为伶牙俐齿地跟他玩个性斗来斗去,所以忍一时风平浪静。
“我没听说百丽和你是闺蜜啊?你倒挺护着她。”对方不依不饶。
我倒听说你的确不识好歹。洛枳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把餐盘往台子上一推,拿出面巾纸擦擦手,冲百丽喊,“喂,我要去趟超市,先走了。”
她忘记系紧外套,推门的瞬间灌了满怀凉风。走了几步,朝他们离开的方向看过去,百丽没穿外套,挽着戈壁的背影在秋风中显得很单薄。洛枳有些悲哀,她印象中仅有几次看到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都不牵手,一直是江百丽挽着戈壁,紧紧地。
一周前,戈壁患感冒,大半夜说想吃热的东西,她就跑到大老远的嘉禾一品去买猪肝菠菜粥和香煎豆皮,打包了揣在怀里带回来送到他的寝室去。而他,却一脸故作关心的表情挑逗地问她的室友,听说你也感冒了,好了吗?
混蛋。洛枳再次摇摇头。
不过,她不会费力不讨好地去告诉百丽这个男人不可靠,趁早分手最好。江百丽过去的一年处理过很多戈壁的烂桃花,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仍然紧紧攥着不心死,她就更没有必要画蛇添足地去考验人家的耐心。
洛枳也许算是旁观者清,但江百丽未必当事者迷——只不过她乐意。
忍耐是一种智慧,江百丽自己说的。
凭什么甘心
第二天下午,洛枳拿起装着报名表和成绩单复印件的透明文件袋,出门去法学办公楼报名双学位。
沿着小路朝前走,时时小心头上的柿子树,终于到了阳光明媚的开阔地带,马路上来来往往许多的自行车,她听到身边女孩子的惊呼,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一个男孩子双手都不扶着车把,一手捧着康师傅面桶一手拿叉子,边吃边骑,很悠闲稳健地在洛枳面前匀速前进,那缓慢的速度让洛枳确定他不是来不及吃饭,只是在show off而已。
就这么无意识地追着自行车,抬头的时候发现已经偏离了法学院的方向,走到了东门办公楼门前的小超市。她觉得有点口渴,于是进门去买水。
就那样看见了盛淮南。
洛枳在那一瞬间甚至害怕地抬头看了看假想中的柿子树。
一个很少看见的人忽然在一段时间内频繁地被撞见,她知道,一定是上帝勾勾小指开始惹是生非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上大学一整年,这是第三次看见他,他们抓起了同一瓶午后红茶——其实洛枳是故意去抓的,她不知道哪儿来的胆量,总之还没想明白就伸手了。然而盛淮南只是道了个歉就松手了,顺手抓起另外一瓶。她慌张地微笑说没关系的时候他已经转身朝付款处走去了,她连他道歉的声音都没有听清楚,只是凭逻辑判断那应该是一句对不起。
原来他不认识她。真的不认识。
她高中时候在心中默默揣测了三年,猜想对方是怎么看待她这个人的,毕竟,她一直以为自己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人——时至今日终于得到了朝思暮想的谜底。
自己只是个人名而已。她对着冷柜咧咧嘴,咧不开,然后再咧一下,终于笑了出来。
不过这也许是里程碑式的一天。她第一次跟他打招呼了。就算对着背影。
收银员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手指,她才回过神,赶紧把手里的红茶递出去。
那瓶红茶是她和他有生以来最近距离的接触。可是,完全没有什么“他手指微凉,拂过我手背时有干爽的触觉”等等的经历——大脑空白,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
冰红茶在手里拧了半天拧不开,都走到法学院楼前了,左右手掌都通红,右手虎口印上了瓶盖的细密的竖条纹路,但还是没能喝上一口。
在法学院办完手续出来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她很喜欢这个时段,阳光灿烂但不耀眼。
正对着楼前的一排自行车发呆,余光感觉到有人看自己。一个女孩子正朝她微笑。女孩戴着金丝框眼睛,两只眼睛因为过分接近而显得有点古怪。身上穿着稍稍发白的牛仔裤和浅紫色的长袖T恤,有点胖,裤子的大腿部分都绷了起来。
洛枳记起她叫郑文瑞。
“发什么呆呢。”郑文瑞开口问。
“没,就是想想……然后我要做点什么。”对方熟络的口吻让她有些诧异。
“吃饭了吗?”
“正要回宿舍收拾一下就去吃。”
“那一起吧。”
洛枳下意识点点头说,好。
她回宿舍,踩在椅子上面把那瓶宁死不屈的冰红茶高高地立在柜子的顶端,然后出门去浴室洗澡,换衣服,前往约定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