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还敢细想,忙手软脚软地爬起来,剪开紧紧缠在苍岚身上的布条,见到下面奇形怪状的累累伤痕,不觉倒抽了一口凉气。
伤处并不致命,可大大小的创口极不规则,想来受伤时定是痛极,加上锁骨上的铁环……这世上谁还有胆子对大晅皇帝用刑?!
“还愣着做什么?!”
特尔图手下刚顿了顿,被赫连昱牙杀气腾腾的一喝,也顾不得这些外伤,慌慌张张地想将苍岚翻过身来。
他知道这位绝对是杀人不眨眼,而且还正在压着性子,完全是颗点就着的炮仗啊!
赫连昱牙当然在压着性子,若由得他,此刻的局面绝对不是杀掉几个医者这么简单!特别是一直怔怔立在一边的熠岩,他自始至终都当做没看见,他怕……怕会忍不住一刀斩了这心腹大患!
对此熠岩一无所觉,眼中只有床上的躺着的人,看出特尔图的意图,他木然的姿势才有了变化,坐到床边,一弯腰,抱起苍岚伏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锁骨的伤口。
这番动作,大殿中余下几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落在熠岩身上。
与此同时,床头影子般一言不发的刑夜终于一动,漆黑双眸不错眼地盯着两人,忍耐着什么似得握紧了拳头。
特尔图也不知被熠岩的举动,还是苍岚背后的鞭痕吓得一呆。
还好他今天已受惊不小,现下多少有些适应了,迅速回过神,给箭伤上了药,又看了看还未凝结的伤口,不由得心中打鼓。
“王上,这位大人的体质……似乎极难凝血……一般的伤药不太有用……”
特尔图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见青岭的面色一沉,赶紧一口气道,
“请准特尔图用火烙法止血!”
火烙止血用得很多,军中的兵士箭伤难以止血,便多是这般处置,沈昊哲自己就吃过苦头。
灼热的铜管‘嗤’地点在创口,他的眼皮跳了一下,竟好像能感觉到痛。
不止是他,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若是平常,苍岚必会半真半假地涎着脸喊痛,然后恬不知耻要些‘好处’……可床上的人静静地阖着眼,毫无反应,刚才的一下如同烙在了尸体上!
恍若没有尽头的静寂中,青岭最先打破了沉默,
“……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青岭的问话瞬间,特尔图只觉得集中在身上的视线重逾千斤,一再确认伤口不再流血,他好容易吸进一口气,
“回王上,这位大人……先前多时未有呼吸……特尔图只能力尽于此……”
特尔图不敢哄骗这几位,更不敢把话说完。
只要见过赫连昱牙杀掉前头医者的狠戾,谁还能如实说出,床上的人能恢复呼吸就已经是万幸了?
“你有空来这里,浩轩苍岚还活着?”
重重看守下地下密室内,商羽扫了眼刚进门的青岭,动也没动一下。
“他不会比你早死。”
青岭神色一狞,很快淡淡道,
“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留着你,为太子预言天命的大巫师,是你放走的吧?”
听到这话,商羽面色变了变,凝视青岭半晌才道,
“……看来我败在太高看了你,居然不惜冒亡国之险,拱手将京国交给大晅皇帝,你不会真的为了一个男人可以舍弃所有吧?还是愚蠢到认为他能容你称王?!”
“你还有余裕关心这个?”
青岭闻言眼中一寒,并没有被说中要害的迟疑,反而是商羽一怔,根根金发鬃毛般倒竖,
“没错!没错!成王败寇,我岂有资格指摘你!”
他说着,又长笑一声道,
“其实从你执意要将身为晅国亲王的浩轩苍岚带回京国,我就想绝了你的念头,只可惜未能置他于死地!”
“那次霄城设伏,你果然是一心取他性命。”
“你猜到了?”
听到青岭阴厉的声音,商羽神色自若侃侃道,
“我倒是很奇怪,你当初是怎么察觉到手的迷药有问题,没有让浩轩苍岚服下?”
“……你说什么?”
完全出乎意料的问题,青岭心中突然猛地一跳,不自觉地回忆起曾试图带回苍岚京国,对苍岚用药的细节,他平静的外表开始有了裂缝,
“迷药……有什么问题?”
“你不知道?”
商羽古怪地坐直了身体,片刻,陡地放生大笑,
“那就是浩轩苍岚发现了,只有你一直蒙在鼓中!那你最好祈愿他赶紧死掉!我还没听说哪个皇帝会饶恕想杀死自己的人!”
他肆意之极,直到青岭的脸色惨白一片,才停了下来,
“那药无色无味,能叫人一睡不起!——你还要为浩轩苍岚寻找那大巫师吗?!”
青岭一时心神俱震,他仿佛回到了几年前,本应昏睡的苍岚忽然醒来,一点一点变化都是那个时候开始……
“一切都是因果。”
最终还是被带进汗宫的大巫师摇头叹气,一身商贾打扮都没来得换下,他与其说是回答青岭,还不如说在叹息自己的倒霉。
倒是一旁的彪形大汉咧了咧嘴,满不在乎地道,
“师父,你不是说,这病倒的人得天独厚,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吗?正好有人求上门,你就顺势领了彩头吧!”
“我……!我怎么教出你这个蠢材!”
被尊为大巫师的中年人勃然大怒,感到大殿中几人刀芒般的注视,他干咳了一声,放过了大汉,眯起眼来重新审视了苍岚一会,嘀嘀咕咕地道,
“奇怪,看起来早该没命了的……”
“你说什么?”
这大巫师还在暗自揣摩着什么,赫连昱牙语气不善地追问,他确实没听清,但就是看这神棍不顺眼。
中年人嘴角抽搐了一下,抬眼看了看赫连昱牙,没等对方发作,又移开目光挨个打量了大殿中众人一圈,最后定在青岭身上,整张脸皱成了包子,
“王上,小人真不会替人看诊开方……”
“你不是断了先王生死吗?说说看。”
青岭面无表情地说完,中年人的苦瓜脸更苦了几分,心道,那不是你们这帮人捣的鬼?!不过在旁的大汉也许能口无遮拦地说出来,他绝对是敢想不敢言,万般无奈地咂咂嘴,抱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打算,勉强开了口,
“王上,万事都有因果,这位就此去了,可能算是好事一椿。”
他说着神色一肃,竟不理众人的惊怒,像模像样地接着道,
“他虽是天之骄子,不过逆天而生,何况几位因他变了命数,此是孽,必将几世轮回以偿,每每众叛亲离,不得善终……若能斩断孽缘,尚可得解。”
反正他是没撤,不如让这些个煞星安心点吧!
在苍岚听来,周围的声音模模糊糊,犹如被无尽的黑暗阻隔,只有中间遥远而漫长的回忆不断映出,他想摆脱眼前的景象,可根本动弹不得。
“洁儿长大要做哥哥的新娘!”
对着小女孩胖乎乎的小脸,同样似懂非懂的苍岚回答得很爽快,
“好。”
然后是变成少女的浩轩心洁,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哥哥,有人说我们更像情侣呢。”
“谁说的?”
苍岚从床上爬起来,头疼地看着屏幕里的少女,不自觉地皱眉拢了拢头发。
“不告诉你!”
那一头的浩轩心洁却哼了一声,飞快挂断了电话。他身后□的女人看在眼里,伏在他肩头笑了起来,
“听说你们家还在推崇高贵纯粹的血统?”
“好笑吗?”
苍岚也勾起嘴角,只是懒懒的声音没有半分笑意,
“我就是近亲通婚的产物。”
那女人惊愕而僵在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接着,浩轩心洁的脸再一次出现,
“哥哥,我们会不会结婚?”
“别理家族那些老家伙,我会对付他们。”
苍岚揉了揉浩轩心洁的头,完全没留意对方垂下眼帘中的变化。
时间推移,随着遗忘的画面越来越清晰,苍岚越来越深入其中,几乎以为自己此刻就在现实中,他听到自己苦笑,
“我的订婚宴就要开始了,有什么事不能回来再说?”
“哥哥……你真的决定娶那个女人?”
这似乎是浩轩心洁最后一次叫他哥哥,苍岚看着她的脸,对方正等着他回答。
她应该是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笑着说要给他礼物……
可这一次,苍岚没有发出声音,他奇怪地等了一会,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并握了握,
“……怎么回事?”
这是梦,还是现实?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哥哥,你怎么了?”
浩轩心洁紧张地抓住他的胳膊,熟悉又陌生的脸让苍岚一愣,他迅速四顾周围,远处包裹的黑暗不见了,一切都真实鲜明。他站在自己的两层高的别墅门口,庭院的修剪得整整齐齐,连绵的草地一边的小道上,前来接他的司机站在车前……
苍岚揉了揉眉心,这是怎么了?
就算不上心,订婚宴还是不能迟到的,这是最起码的礼仪,还在这里发什么呆?
“没什么,有点走神而已。”
他回答浩轩心洁,换来对方恨恨地一甩手,不觉笑了,
“走吧,公主殿下,时间不早了。”
蔚蓝明亮的天空让心心旷神怡,苍岚举步,不知怎地又停了下来。
天空……
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一定忘记了什么!
无边的黑暗顷刻没顶而来,将他从明媚的景象中分离。
疼痛、寒冷、僵硬……紧随的各种不适像要撕裂身体,苍岚呼吸都开始困难。
“岚殿下……”
但充满大脑的嗡嗡耳鸣声夹着谁的低语,他明明失去知觉,还是感觉到环着自己的双臂。
苍岚吃力地睁开眼,没忘记扯动嘴角,
“……好痛。”
晅安七年,大晅皇帝浩轩苍岚改年号恒,至此之后,史称苍恒王朝。
晅恒帝在位间,晅国急速恢复和发展,辉煌的远超历代。直到三百年后,狼裔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