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也不过是君上体恤臣下。自然有王坦感恩戴德——小儿女间的事,便心知肚明的揭过去吧。阿狸娘想。
——并不是她对太子妃位不心动。实在是太子见面就啃阿狸一口,回头就去追谢涵,没几天又过问了沈云竹的往事,让她心有余悸。
就算那是太子,不靠谱到这种程度,阿狸娘也是不敢将女儿往里推的。
然而谁知道,这件事之后,太子竟忽然靠谱起来了。
听说近来跟着谢太傅读书学事,很有成长。跟在皇帝身边听政,偶尔问一句,答一句,也颇有眼光和见地。长进更是只能用“一日千里”来形容。更难得的是不斗鸡走马,肯虚心听取。
至少在王坦看来,司马氏这一辈、乃至上一辈的少年里,都没有这么机敏又耐心的。
——王坦阅人多,心眼最明、看人也最准。他觉着“可”了,那大约就是真的没错了。
因此望族们便不再拘着家里的子弟,准他们与太子一道读读书,蹴蹴鞠。
太子与谢太傅走得近,自然也与谢涟亲近。
他原本就是欣赏谢涟的,谢太傅也从不禁着谢涟跟他来往。都是一个年纪的少年,为人又都不拖泥带水,自然轻易就玩到一处。
自太子开始专心向学,两个人俨然有了同窗之谊。平日里一起说说学问,谈谈时事,更觉得投契。
然而两人都默契的不说到那天山林里,分头搜寻一个女孩子的事。
不过,阿狸倒是没想到,王琰也这么早就跟谢涟有了交情。
她就仔细回想着:
上一世——呃,上一世王琰也确实一早就有朋友了,不过这阿弟不爱厮混在内院里。时常为了求学,一出门就几个月小半年的,便很少说起他的朋友。阿狸只知道他那朋友爱吃云腿月饼,为此还特地——
惊!
阿狸想起来了,他是随帖送了鲊鱼来,讨要月饼的!
不用问了,除了谢涟,还有谁这么爱送鲊鱼?
——原来上辈子她就给谢涟做了四五年云腿月饼。
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绣荷包的时候,阿狸就一直很囧。
而王琰还在说:“阿胡送了鲊鱼来,帖子里问起阿姊。阿姊,你要不要回帖,或是我代笔提一句?”
阿狸:“你代笔就行。回头我做两样点心,你带去和阿胡一起吃。”
王琰兴冲冲道:“多做些,太子和卫阿丑许也要一起。”
阿狸:……阿琰,你怎么跟这群狼混到一处去了!
卫阿丑也就是卫琅。
这娃从小就悲剧。
他出生在五月初五——这个时代有个说法,二月生的女孩、五月生的男儿都不吉利,前者克双亲,后者克全家。二月初二和五月初五就尤其的不吉利。按照习俗,这两天生的孩子都是不养的。要么溺死,要么就扔了。
但是竟是自己的儿子啊,溺死了他卫家可就只剩一棵独苗了!因此一家子围着一个男娃,都下不去手。
幸好这时,阿狸堂叔去卫家做客。见这阵仗就吓了一跳,问明了缘由,就哭笑不得。他不信邪,就说:“也许这孩子另有福分呢。孟尝君不也是恶月恶日里出生的?一样更出息。你要不放心,就把这孩子记给我,我不怕妨。”
人都信自己愿意信的。卫琅爹一听就感激不尽,忙说“有道理,有道理”。
结果第二天,阿狸堂叔出去玩,不留神摔了一跤,滚下半里山路去,栽倒水里差点没淹死。
……让死理性派说,这纯属巧合。但那个时代的人不这么想啊。
卫琅爹满怀愧疚去看探望阿狸堂叔,阿狸堂叔鼻青脸肿的笑道:“凑巧而已,别放在心上。那孩子我可还是要的。”
卫琅爹都快哭出来了,“你快别说了!我就是掐死他,也不能把他给你!”
阿狸堂叔就无奈了,怕说不听,干脆道,“我那一跤已经把他晦气摔没了,你可别再犯糊涂。别人求儿子可都不得。”
卫琅爹没犯糊涂,他只是想了个糊涂法子来化解——他把卫琅序齿在闺女里,当女孩子来养。连名字都没取,就叫“六姑娘”。
卫琅生得漂亮,唇红齿白,两只眼睛清灵得能掬起一捧水来。傲娇一扭头的模样,看得人心脏都能梗住。家里阿姊们为了给他梳妆打扮,常争得打起来。卫琅爹一瞧——不行啊,这就是只妖孽啊。
这回终于肯给他取名了,名字取得也简单——你不是漂亮吗?好,就叫你六丑了!看你怎么得瑟。
卫琅……卫琅没意见。他那时还不知道自己是个男的,也不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一直到他七岁上,阿狸堂叔忽然想起他来,去找卫琅爹:“我不是在你家定下个小子吗?差不多到年纪了,让他跟着我读书吧。”
卫琅爹这才想起来——囧,忘了那是个儿子了!赶紧洗洗干净领出来。
领出来时不小心又给姊妹们瞧见,上前给他插了满头花。
阿狸堂叔对着这个插了满头花,傲娇得七拽八拽的孩子,无语了……
“还是先跟着我学剑吧。”
阿狸堂叔生怕他身上存了脂粉气,矫枉过正,带着他去山里苦修。两年之后把卫琅带回来,卫琅就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
前些天阿狸才赶上一件事。
沈家三姑娘沈云竹及笄,沈家在东山也有别墅,便在那里宴请宾客。大人们饮酒,孩子们也凑到一起去。
一群九岁、十岁的男孩子,玩得疯了,就学大人探险去。结果才出了山庄,林子里就冲出只野狼来。那狼扑得快,一群人没准备,连带十二三岁的都吓得扭头乱跑。也就谢涟还能保持镇定。卫琅呢?他眼中精光一亮,二话不说……兴冲冲的就拔剑迎上去了!
0__0……那逆流而下的情景,阿狸在山上园子里望见,当即就知道不好。
果然,谢涟见他没跑,立刻也拔剑迎了上去。王琰也跟着站住了!他年纪小,还没佩剑呢。从地上拾起跟大棍子来,摇摇晃晃的也冲上去了!
阿狸攥紧了帕子,在心里把佛祖、上帝、真主……连碧水大神都念了一遍。冷汗潸然。
一群姑娘挤在亭子里看,都屏气凝声。
幸好那狼原是一只惊狼,受了伤,正被猎户追捕。见他们冲上来,扭头便逃。等猎户赶来,便将狼围杀了。
因着这一件,阿狸总算能理解卫琅爹说“会被连累得死都没地埋”时的心情。
她真心不太乐意弟弟跟卫琅走太近。
——王琰太端正了,虽看着不好亲近,也不太亲人。但他一旦认准了道理或者认准了什么人,便真的固守到底。是个最容易被弱小、被知交连累的人。
而卫琅发起疯来,却绝不会顾念到旁人的。他就该是只独狼。
阿狸望着王琰提到司马煜、卫琅、谢涟时与有荣焉的面容,便微微有些忧心。
12少年心事(中)
主母、闺秀们大都有秘不外传的拿手好菜,却只偶尔孝敬舅姑或者家中祭祖时才做。平日里下厨是情趣,不下厨也是理所当然。
就算是他们的丈夫,开口道“你去给我做两道菜”,那也是件很失礼的事——当家主母有当家主母的本份,怎么能让她去做下人的事?
当然,那些家里清贫的又另说了。
因此,谢涟、卫琅他们吃着王琰带来的点心,只觉着美味,却无人想到是王琰他阿姊亲手做的。
王琰又是个最不爱夸耀的,跟朋友一起吃点东西而已,还用特地强调“我可是拿难得的东西招待你们的”吗?自然更不会说。
王琰为人清风朗月,不往险恶里揣摩人心。却也能感觉出,司马煜与谢涟之间有些微妙。
倒不是说他们相处时阴阳怪气,而是说……他们有时过于刻意了。
司马煜在这群人里是年少的,也只比王琰大些罢了。又是当朝太子。因此大家对他都有意无意的相让,谁也不会刻意去压他一头。
他心思敏锐,自然感觉得到,便也懒得与人相争——反正纵然赢了也没意思。
而谢涟,他虽不是最年长的,却最淡泊大度,从不把输赢放在心上。遇上些事事非要压人一头的,他也只一笑置之,随意相让。
然而他资质确实好。譬如下棋,纵然他时常输给沈田子,别人也知道,他其实比沈田子高明许多,只是不争罢了——他可是能跟谢太傅这样的国手论输赢的。
这两个人怎么想,都是最不可能针锋相对起来的。
但事实上司马煜可以无视任何人,却非要和谢涟争高下。而谢涟随意输给任何人,对司马煜却从不相让。
——他们几乎做每件事都要比个高下。读书要比,骑射要比、文采要比、见识要比,连投壶手谈钓鱼爬山都要比……也不是真的互相指着对方鼻子赌誓“输给你我就是孙子”,但总是默不作声的就对上了,然后一路憋着口气,不比出输赢来谁都不肯消停。仿佛退让一步就会被雷劈似的。
他们就像两个选手,带着从容的微笑,保持着优雅的仪态,用追命的速度狂奔而去,撞穿南墙,留下两路滚滚烟尘。
实在令身后一众看客无语凝噎。
久而久之,就有人说,谢家阿胡跟太子不睦,只怕不是件好事——日后这两人总是要有一个得势的,另一个大约就不妙了。
追随太子还是追随谢阿胡……这是个难题。
对此卫琅嗤之以鼻,淡定啃鹌鹑,“两个蠢货。一群白痴。”
王琰还小,有些事不懂,却能透过表象看实质。见司马煜和谢涟冒着雪在外面钓鱼,喷嚏都打七八个了,却死犟着谁都不肯先回来,就问卫琅,“太子和阿胡是不是赌了什么东西?”
卫琅就翻个白眼,“还能有什么?不是赌了女人,就是在抢女人。”
“什么女人?”这个,王琰是真的不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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