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糖心领神会,知她是故意岔开了话题,保守了他们之间的秘密。
不远处,望星族的族长,诺敏的阿爸,那个已过不惑的中年男子很有威严的轻咳了声,下一秒,诺敏和朝鲁便停止了打闹,乖乖地走进了祭祀的队伍中,再不敢说话。继而,那个男人又很是恭敬地朝站于祭坛上准备就绪的紫槐躬身一鞠,道了声:“先生,请开始吧。”说完便立于队伍的最前头,坚毅的脸庞犹如刀刻般,在霞光下显得尤为庄重。
紫槐点了点头,戴着面具的脸蓦然转向天边尚未淡去的启明星。唐糖听诺敏提过,虽说是祭星,不过却是在日出之际,阳光不烈、星光不暗,黑夜与寒冷被驱散。他们祈祷着每一夜的星光照耀着他们的和平,庇佑他们直到第二日晨曦的降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种祭祀只有在极特殊的时期或者场合下才会举行,并非是一年一度,否则紫槐便要国与国之间两头赶,着实也是忙不过来的。
紫槐在祭坛上念叨了些什么,唐糖不甚关切,她只是沉默地凝视着这一片天与地,心灵逐渐地平静下来。直到肚子抵不住饿时,才回过神了。也许是心灵相通,正想着如今的自己是不能饿的,眼前便偷偷伸出一双白皙的小手,那手上还捧着块丝帕,帕上躺着两块香喷喷的酥饼。
唐糖诧异地抬眸,发现诺敏正和自己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利索地把酥饼塞到她手中,又指了指祭坛上神情极为专注的紫槐,这才吐了吐舌头,悄悄地回到了队伍中去。
唐糖心下感动,所幸自己的位置不易被别人发现,便将那两块酥饼飞速地解决了,总算是没让肚子里的宝宝挨到饿。
临近中午,仪式才算是告一段落,族长迎了上去,欲将紫槐请下祭坛。岂料,紫槐却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弯下腰与那族长耳语了几句。底下顿时议论纷纷,再看那神情坚毅的中年男子,竟在瞬间煞白了脸色。
唐糖心想,大约是中途出了什么乱子,正胡思乱想着,却发现紫槐朝她看来,就算隔着面具,她都能猜到,此刻的他定是唇角一勾,笑得无比邪气。
但见他伸出修长的手臂,做出邀约的姿势。登时,前方无数双眼睛便朝唐糖的方向转来,带着探究与好奇。
唐糖心里暗咒,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平静地缓步,向着台上那身着紫衣宛如神邸的男子走去。
双手相握时,唐糖只觉得那双手凭空一股大力,将她稳稳当当地拉到了祭坛之上,并且与他并肩而立。她不知紫槐究竟要她做什么,只能无措地看着底下的望星族人。
紫槐顿了一顿,下一刻,便用他那独特的低声嗓音,对着那些望星族人无比沉痛道:“蒙国与丰裕朝一战,已触怒天神,天罚欲降,避无可避。”他用了几分内力,是以整个望星族都听到了这一番话。
此话一出,下面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咒骂的有,哭泣的也有,但这些零碎的声音皆在族长一声有力的呵斥下悄然而止。
唐糖低下头,忍不住地想笑。难道美国与阿富汗开战后,如果小布什不幸秃顶,也会被说成是触怒天神所降的天罚吗。
似乎是察觉到了唐糖的笑意,紫槐瞥了她一眼,便又朗声道:“吾族得神庇佑,降神女抵天罚。”
话音未落,底下的人便跟随着族长齐齐跪倒,似乎一点也不怀疑紫槐的说辞。
唐糖一脸的黑线,她可是头一次接受那么多人的跪拜,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而折寿。
趁此机会,紫槐用极轻的声音在一旁说道:“夫人放心,过会儿只需照着紫槐的戏本子行事即可。”
原来,又是一出戏!唐糖暗自好笑,又是天罚又是神女,也不知这神棍还能捣鼓出些什么来。
正想着,身边却突然刮起了一阵猛烈的风,原本还算暖和的天气却被这阵妖邪的风刮去了所有的温度。唐糖裹紧了披风,只觉得凉意重回了身上。正感诧异时,下面的人们也不知是谁发现了异状,抬手指了指天,随即便伴随着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的抽气和惊恐,那离祭坛最近的族长大人也是一脸畏惧地抬头望着天空,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只听他声音略微颤抖地吐出了几个字:“天狗食日。”
第八十八章
古时候的天狗食日便是现在的日全食,只是,日全食的罕见让很多人一辈子也见不了一次,如此的天文奇观在古人看来却是降灾之象。吞日即弑神,神灭则天下大乱,人们大抵都是从古书上得知的此事,真正得见,数百年不过那么一次,经过几百年口口相传,在那些只闻传说的人们心里,日全食便成了让人畏惧的天之灾难,亦谓之天狗食日。
唐糖好奇地抬起头,却被紫槐瞬间捂住了双眸,那微带蛊惑的声音在她耳畔沉沉吟道:“若不想将双眼看瞎了,便不要直视。”
不情不愿地,唐糖冷冷地挥开了紫槐的手,却乖乖听了话,不再直视那刺目的日光。偶尔,才飞快的瞥上那么一眼,发现那块遮盖了太阳的黑影正用极缓慢的速度蚕食着天地间最后一丝光明。
她沉着地抿了抿唇,在斟酌一番后,才对着底下那一群已然茫然失措的望星族人开口道:“天神以天狗食日征兆小惩天下,只期战争快快结束,人民不再互相残杀。一盏茶,即可复原,大家莫再惊慌,祈祷天神庇佑即可。”
说话间,周遭的天色愈发暗淡,甚至比黑夜还要深沉,没有月光、没有星光,只有呼呼作响的山风和不知情的孩童低低地哭泣。
唐糖终是抬起了头,见证着黑暗将最后一丝光明吞没,在绝望来临之际,她闭上眼,感受着自己被黑暗包裹着,微抿的唇蓦地印上了一个湿润且温柔的东西,却在下一秒飞快地离开了,她甚至就要以为,那只是一个错觉。
睁开双眼,光明重回,她看见身旁的紫槐,右手拿着面具,本该带笑的俊颜此刻凝重一片。
无暇思考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望星族人已齐齐高呼着“神女万福”,向她拜了又拜。
唐糖浑浑噩噩地在紫槐的牵引下走下了祭坛,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才迷迷糊糊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并且,适时地回以最得体的微笑。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诺敏,那小丫头崇敬的眼神只增不减,两眼都快瞪成了铜铃状,脸颊上的两处梨涡愈发甜了。
回去的路上,紫槐照例背着唐糖走在了队伍的最末端,只是与来时不同,这次有望星族的族长和族内几大长老陪同。唐糖颇感尴尬,紫槐却一脸的理所应当。
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唐糖便不期然地想到了方才那蜻蜓点水的温柔触感,混合着淡淡的檀香,脸便不自觉地红了几分。
下了山,回了村落,唐糖便撇下紫槐,逃命般地冲回了竹屋,不理会诺敏在她身后兴奋地叫着“糖糖姐”,也不想理会那张本该讨人厌的俊脸上再次浮起一抹神秘邪气的笑。她知道,那笑变了,与以前相比多了些许人气,多了那名为温柔的致命毒药。只可惜,她承不起……
祭祀过后,来竹屋探望她的人们便有些络绎不绝了,却统统被紫槐用各种的理由挡了回去,没几天,便又恢复到以前那般,只是,屋里多了许多族里人送与她的东西,亲手雕的桃木梳,亲手缝的衣裙,亲手做的小点心,每一样都是这些淳朴人们的心意。祭祀那天发生的事带给她的好处有很多,最起码,她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随着她那小作坊里糖果的数量一同与日俱增。
感动的同时,唐糖却愈发有些坐立不安。紫槐没有告诉自己什么时候会带她离开,君落月的那句“顺其自然”也没有告诉自己,什么时候他才会来接她。她只能尽量对紫槐避而不见,只是每每在日上三竿醒来之际,那日的柔软触感却仿佛梦境般夜夜纠缠着她的心。偶尔,还会梦见自己被人抱在怀里安然入睡,一如那日趴在那肩头沉沉睡去时才有的安心。她想,大概是之前在马车上受了惊、慌了神,以至于日子一安逸,她便开始有事没事地胡思乱想起来。
紫槐对唐糖的态度不以为意,照旧送汤送药,无微不至。祭祀一过,他空闲了下来,便光明正大地仗着自己神棍的身份陪在唐糖身边。大多数时候,两人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紫槐爱看书,大半天的时间,手上永远捧着本书。倒是唐糖,愈发见不得紫槐脸上的笑容,硬是要日日拉上诺敏作陪,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往往那个时候,独处的两人甚至可以沉默上一整天都不说话,这种氛围让唐糖很是坐立不安。
时间一晃便到了六月,唐糖也熬过了怀孕头三个月的不适期,不再对着美食干呕泛恶心,胃口也逐渐大了起来。在紫槐特意准备的药膳调理下,她的身子也渐渐丰腴起来,脸色红润、四肢有力,和两个月前的她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身子好了起来,唐糖便开始担心起别的事来。肚子总有一天天大起来的时候,到时候就算想瞒也瞒不住的,难道真要对族里的其他人说,她这莫名其妙的神女和紫槐那同样莫名其妙的神棍早在众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暗通款曲,还珠胎暗结?
只是,这样的忧虑并没有困扰唐糖很久,因为紫槐失踪了。
那是在五月末的时候,一开始,唐糖并不以为意,直到诺敏有意无意地对她提到,说是久未见到先生露面了,她才惊觉,一向亲自替她熬药备饭的紫槐竟有十日未曾出现在她面前了。
直到第十五日的晚上,浅眠的唐糖被屋外一声重物倒地发出的沉闷声惊醒,她出门一看,却差点吓得叫出声来。
柔柔的月光倾洒而下,微凉的夜里却泛起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一身紫衣的紫槐静静地倒在地上,仿佛睡着了般。眉头微皱、睫毛轻颤,只有那薄唇依旧挂着抹淡淡的笑,不邪气也不魅惑,宛如新生婴儿般纯净且满足。瀑布般的墨发盖住了他修长的身躯,染血的指尖在青石板上悄无声息的垂着,原本一尘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