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天地人号刑牢的个案,只都是些陈朽弱骨,是坚持不了几日毙于此。
延陵易是那一日傍晚入的尚书台,三两日间多是闭目休整于凋敝清陋的狱所,好在情况比她想象中好上几分,尚有硬冷的石榻可以眠,有冷桌可以用食,头顶余丈处竟设有一处通风纳光的铁窗,偶尔入了日光西斜之时,便能从另一面砖墙中映出光束。她多会借着那短暂时辰看半会儿书,文册是托澹台赢迟送来的。那一日她刚入尚书台,澹台曾以问她有何需要,她只向他讨了几件常衣和书册。
“哎。这都多少日了,也不见来个熟人探访。”每日定时送膳至的老妈妈为其摆好了膳食筷箸后,微唠叨了一声,便退到狱所角落中蹲下等着延陵易用好便再去撤下膳席。
延陵易只作未闻,先端了汤碗用下一口冷汤,眉微微皱起,却随即舒散,勉强着自己再灌下几口才作罢。
老妈妈在角落中无所事事的寻探,不放过桌前人一丝的神情变化。据她几日来观察,这女人用得不多,但必是会每样皆吃下几口,从不见她挑拣,更不会嫌弃饭菜难合胃口。这一点,与以往住于此的官宦大员相差太远。很难想象,眼前这半声不吭借着西晒日光边看书看吃食的女子,竟是由延陵王府娇惯而出的冷漠女王爷。
半刻的功夫,延陵易即用毕了膳食,翻着书起身,转向漫入日光偏离的方向平静翻下另一页。老妈妈收拾妥当便拎着膳盒退出那单间,步出了天字号禁房,正遇上伫立在暗处的人影。那男子袭着常服,像是微服而来,五官轮廓极为清晰刚硬,一眸沉眸凝着重色。他望向老妈妈走出的那个方向,是延陵易独处的单房。
“太…太子爷。”老妈妈忙小心翼翼轻声唤了道。
“嗯。”尹文尚即略收了目光,淡淡扫了眼膳盒,敛了声道,“今日用的如何?”
“同前些日子一般,看着胃口不大,却也能正常用下。”老妈妈心里一虚,本想说假话买个东宫欢心,却又怕谎扯大了收不回来,只得照着实际道了出来。
方延陵易用了什么,用得如何,大抵也都入了尹文尚即的目。他只不过是问问,问了自己心里才是安些。冷袖一握,平定了心绪道:“明儿起,汤水要尽量热着,至少也是温的。”
“这不天大暑着,老奴才上了凉汤,倒也去去闷躁。”老妈妈忙出言解释,不是她不给热食,是这天实在太热了。她也是为着狱中人着想,才依着节气布的食,有太子爷的多番关照,又怎敢草率应付。
“她胃凉。”尹文尚即猛地截声,隐约叹下口气,“受不起寒。”
“是。”老妈妈这才张大了嘴,万没想到这一层,不由得也是为自己的失虑生了懊恼。
他亦无意再难为一个老妈妈,只淡然吩咐着:“日后当心着些便好。”说罢便回了身子,欲大步离去,似又想起什么,回了半身嘱应:“我来这的事,不需同外人言起。尚书台那边我自会封住消息。你只做好自己本分即可。”
第二十章 延陵有婿
延陵府正院堂间,岳母与子婿同用桌膳。因着当家主事,一连几日的膳食都用得毫不知味,纵连往时能在桌上戏谑言笑的延陵空都随着愈发沉寂。
今时傍晚,澹台氏用过了小半碗饭,即是再吃不下去,一来是天躁得难受,二来心下并不安宁。总觉得天边似什么压着,闷闷郁郁,似乎不多时便要顷刻覆下。
“说是三五日…这都十日多了。”澹台接过冷帕子净着唇,拭了唇幽幽道,“空儿,你派去益州寻人的奴才怎就没个回音?!”
延陵空亦有所担心,据闻灾地早是乱得失了章法,流民恶氓肆意窜于城池内外。他早先派出去的人,迟迟未予答复,一封封急信催了多次,却都没有一封来回。
这边尹文衍泽闷不作声的用膳,余光瞥了一角,正遇上由外间大步入内的蓝驰。他一路赶得急,正是湿汗淋漓,抿直了唇朝向尹文衍泽的方向递了目色。
尹文平放了青瓷盏碗,淡淡出声:“回来了?”
“是。”蓝驰忙答了声,再无下言。
延陵空这才意识到该有大半日未见蓝驰随在尹文周边,似无意着出声:“呦,蓝大兄弟倒也能抽闲空子玩乐啊。今儿是上阳居还是万春楼?前日我才又在麻串胡同那街里巷寻到一家新开张的,离香堂。新奇的很,那堂里的男倌都是科班出身,要唱则唱,要——”
“空儿。”澹台再听不下去,忙出声呵斥,“当着王爷的面,这般胡说是何体统。”
尹文衍泽这才淡淡扬了额眉,润着轻笑道:“岳母大人又是言重了,延陵世子是性子洒脱,有话必言,未有什么不端之迹。只是想偏了我这家从,蓝驰不大会去快意之所,只是我遣他回王府寻几本想看的书解闷。”说着目光微落了身后之人,“蓝驰,同老夫人世子爷二小姐行过礼后,先去本王下屋候应着。”
“诺。”蓝驰倒也来不及拭汗,依言行过礼,便旋身退下。
延陵空目光追了蓝驰几步,才悠悠收了回,淡笑着瞟了尹文衍泽一眼:“我可是记得我妹妹定下的规矩,过了三旬之一,便是要回住你王府的。这也刚巧十日了,王爷该是回自个王府,倒也不必累得自家奴才两边跑得辛苦了不是?!”
尹文衍泽眸色微醺,只声音轻下,巧妙地转了话锋:“世子爷这是心疼我那奴才吧。想世子爷阅人无数,我那粗俗家奴莫非也逃不出您法眼。”这话半带着戏谑,他是不想回应延陵空逼人咄咄的“请客自离”,便寻了他开心。
延陵空被他回得面目灰白,琢磨这男人还真是牙尖嘴利。论起嘴皮子,他都是回回赢定延陵易,却输了她男人嘴下,未免心生了不耐,酝酿了番,咬牙谄笑道:“王爷这话说得可酸了点啊。咱这心里揣了谁,您还能看不清吗?不过要是…主仆全收下,绝对也没意见。”
这一回不等尹文衍泽出言相抗,便是由澹台夫人一筷子戳上来,直中延陵空脑门。
“延陵空,你再给我张嘴乱言,日后就住那香离、离香什么的堂别给我踏回延陵府一步!”澹台氏已气得满面发胀,持箸的一只手忍不住颤抖不止。
一旁不吱声许久的延陵眉亦有所不悦,嗔怒道:“哥,你这回…可是真过了。”
尹文衍泽见自己还未开口言半字,就由人替自己制服下这厮走马章台纨绔浪子,凝声暗笑了番。眸光寻了延陵空微微一笑,便言了个借口退身而出,留他们一家人红眼相瞪。
这一顿饭,其实并未用好,不是因延陵空的百般挑衅刁难,而是想着蓝驰步入时的脸色很是难看。一路而下,尽比以往步速都要快。近了易居水阁的侧间,撩袍而入,声音猛地沉下:“延陵易已是不在益州了吧。”
蓝驰由门头步出,阖紧了门,才进步禀声道:“王爷猜得是,早是几日前便不在了。臣亲访探下,也实未发现王妃的影踪。只是问到…当日有朝中大员用轿子接去了王妃。”
“轿子?!”尹文衍泽正欲步上席案,却怔得凝了步子,双眉攒蹙。灾地湿路难行,不做马车反用轿接,确是奇特,只再做另一番思量,便是无怪了。微吐了口气,淡下声音:“该不会是…入了尚书台吧。”
“王爷的意思?!”蓝驰愣下,照着他话意想去,却不敢再启声,“只也不该一点消息都传不出来。”
“要想处理的出人意料不予以回手之力,便要神不知鬼不觉。”尹文衍泽由着案头缓缓坐下,袖端寻了滚烫的茶盅,竟也觉察到炙手,“你连夜去刑部探探口风,若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就拿着我的玉印直入尚书台。”
“王爷!”蓝驰大惊出声,若非得以皇令,便持私印入尚书台,便是违命越职,是要担天大的责任。
“出了什么,本王担着。”
“诺。”蓝驰终以咬牙应下。他尹文衍泽决心拿下的事,从没有一件失过手。
“等等。”尹文衍泽忽地启声拦道,似考虑了周全,坚定出声,“还是本王…亲自去一趟。那些老奸巨滑定不会对你言实话。”
“王爷,恕臣直言。此事您不当插手,论耳目,你该不及太子,想必早您许多时东宫那边便是得了信的,连太子都不会阻拦,更不要说您了。”蓝驰甚少能忤逆上意,然这一次,是无论如何都要道尽实言。
“蓝驰。”尹文衍泽淡淡一笑,“什么时候,你也拿他比较起来…你以为,本王会屑于那等人相比吗?”
“王爷,那是您的义气用事。明哲保身,便不该动以私情。”
尹文衍泽微掠了他一眼,只淡笑不作声。可惜这奴才跟了自己十几年,还是未看懂他主子的心性。义气,本就是与尹文一族毫无关联的二字,这奴才如今以此二字言他,实在是不合宜。
“本王自有思量。”最终,他只得释然地以此言劝道。每每二人政见不合,僵持不下,他都会以此平息。
又是思量,蓝驰终也不语,他是不明白,自己的主子怎么就能权衡那么多番,他之思量总是另辟蹊径,反常人之道而行。往往叫他领略得叹为观止,却又不得不佩服。但愿这一次,主子自有一套揣摩考量。他是真怕…自家主子会同东宫一般,因着女人牵动了情绪。
第二十一章 公仪小姐澹台妻
澹台公府,是夜。
以蓝纱为屏阁,沿廊拂下,最添风致。世子夫人公仪鸾正歪了贵妃榻染着五指嫣红,用凤仙花添了明矾捣碎均匀涂抹上,便能染出久不褪色的红甲。在大郢逍遥了十年,公仪鸾越发会享受了,从面敷到食膳,皆是天然无污染。
“草本方子上色虽是慢些,倒也耐用。化学制剂的指甲油气味太重,说不好还会用出个不孕不育什么的。早知道我也不玩考古了,那时候就该专摆摊子鼓捣化妆品。要不也做出个‘千草集’‘万草集’牌子出来,还不得灭了佰草集相宜本草之辈!”染毕由夜风吹晾干再配戴上那一套玳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