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小少爷今晚是与您睡在易水居,还是…”延陵贤一犹豫,即是住口,极是小心的瞥看一眼。
延陵易回了镜前,别好发髻,眸眼略沉:“我夜里宿在王爷的书斋子。你将孩子留在易水居吧,你和忠儿任一个陪着,不得离人。”
“尊。”延陵易眼里绽着精光,忙以笑掩下,好声言的拉着小粽子去了侧间。
延陵易在暖间又就着昏光看了一小会儿书,待到湿发半干,见着天色不早,才是徐徐起身。
暖房内炭火极旺,她只袭了身单薄的纱衣,这会儿要出阁子,便唤着外间的丫头予她添衣。然连喊了几声,都未有回音。方要回身,却见身后帘子掀起一角。
她隐有不悦,含了口温水,缓缓吞下,幽幽道:“递过来罢。”
言一出,未见袍衫迎递,却觉身后一凉,半身由人一拖曳即是倒入了某人之怀。
她黯眸怒惊,手边就着温水即是洒上,怒斥了声:“大胆贼人!”
然四字一出,抬眸相望,却是怔住,一双腕子恰也有身后人攥住不放。
只那满满一盏水是掷了尹文衍泽满面。
尹文衍泽一眨眼,凝落了长睫的冷珠翻滚而落,他全当是温水洗脸,软软笑着:“上回是用灯烛烧爷的脚,如今又用水洒爷脸。倒也齐备了。好在只是温的,这要是烫的,爷的脸还要不要了?!”
她此刻还真有心道他不要脸,然面上依是紧紧绷着,抽了帕子予他递过去,不浓不淡道:“我倒以为是贼。”
“回回你都能有说法。”尹文衍泽瞪了她一眼,才是拽了她袖子,“走。陪爷泡汤去。”
“我…”她腕上吃痛欲挣扎番,却由他一把带到胸前,长睫恰扫过他温软的唇。于是乎一愣,再不敢乱折腾,覆着眸子低言,“我泡过了。”
“再泡一遍又有何妨?”他一笑,低了唇凑上她眸子,便见她忙躲了开,索性笑得更深。
扑面又都是他的气息,然今夜竟有所不同,她眼瞳微缩,仰头道:“你吃酒了?”
周身的酒气,才是最不同。
而此刻的多言戏语,更是因为他根本不清醒,人尚是醉着。
“噢。”他笑了声,竟张了双臂将她团团裹住,下颚抵紧她一鬓,“所以…陪陪我。”
她来不及思考,便由他拦腰而抱,大步迎向池间。
方绾好的发猛地散落,一时乱了视线,连着迎面飘来的水气,一并湿了眼。
该死!她猛地合掌,却又寂寂垂下。即便自己攥了拳又能如何,可是能就此永远挣脱?!
池上浮着大朵大朵的六品仙菊和碎竹叶,这时节也只能寻了ju花来泡。这般高雅的菊倒也显少为见,比春时的玉兰还要白上几分,素得让人生畏生寒。忽而想起这模样的大素是否于哪里见过,细细琢磨了才是忆起,延陵沛文丧日时,宫里便有人送来过几株。如今是也明白过来,那匿名送花的人便是这厮。
她尚凝着仙菊发愣,人已由尹文衍泽抱着一并入了池。
落水时才有所知觉,伸手一推抵,自己离了他,于池中勉强站起。这厮混账,不脱外衫便来脏自己的池子了,她有心想骂。好容易干了一半的发又是浸湿,才是最气恼的。
“王爷泡一下,倒可以醒酒。”言着即去扶壁,手一撑池沿有心想上岸。
尹文衍泽一抬袖子便勾住延陵易软腰,生生把她半离的身子又压入了池底,惊得她一扑腾,险喝了口水。她那身蚕丝的纱衣浸了水便是全透开,然此刻她也顾不上那许多,狼狈的模样全入了他眼但也未羞。
岸上托盘中仍有酒,尹文衍泽另一手取来,猛灌了几口,拎在她面前摇着:“贵芳斋的澜沧酿,来一口?”
他不多喝酒,酒品倒也次得可以。
延陵易伸手取过那酒盅,未饮,只尽数倾了池中。
酒味浮在湿气间浓郁不散,眼底沉色更重。
她一时沉默住,倒了酒便只等着他开口。
这般喝酒,确是不正常,若以不寻常,便要有个理由。
是小粽子的存在,还是自己的隐瞒,或是那姓棠名卿的女人惨死?!
总要有个缘由解释一番。
他果真开口了,然开口的第一句出乎她预料。
“我听说…你与那崇毅甚投脾气。”他勾着她腰狠狠一紧,五指死扣住她腰口,痛得她贝齿紧阖。
她未出言,根本也是无话可说,她没有道理予他解释。
硕大朵绽放着的仙菊渐渐沉了池中,方才圣洁如雪的高洁,浸了水不过也要奄奄一息随即湮没。
“那崇毅——”三字由口中脱出,他却僵住,眉眼之间尽是挣扎,但未有这么痛过,于她面前言下那个名字,痛得竟难以呼吸。
“是又怎样?!”她松了口,眸光冷冷溢出,寒得洌人,他寒,她亦寒,“你口中的那崇毅…是,你在夏国做质子时,那崇毅曾欺辱过你;而后他又盛气凌人的强娶了你最疼爱的妹妹;如今他回来了,当着面但未留你一分情面;你曾以恩宠的女婢,那个被你取名叫卿卿的女婢,生生被他折磨至惨死。但皆与我延陵易无关!所以我说是,又当如何?”
又那么一丝得意,是病态的满足。
话由口中出,着实残忍了些。然痛不醒,他也不知醒。只那番话,却是过了。
刀戟穿刺之痛,重重击过他,他痛得愣下。平日如水的眸子如今只是寒冰,由眸底最深处寸寸裂开。
她那一把剑,是直插入了心窝,连着心一并碎掉。
怒极反静,静下之后,一把扯下她那几乎全透的薄衫,碎衣于手,他凝着她的绝然,眼中未有颜色。
满池间鎏金嵌碧的眩眼不及她左肩六瓣心兰的刺目,他一指捏上伤疤,压住那一朵兰花的璀璨。
那伤口猛得痛起来,每一次,他靠近它的时候,痛都不可遏止。
她以为他会怒不可遏;她以为他会用最卑劣的方式惩罚自己,兴许不亚于崇毅的手腕;她甚以想到,他也许真的会杀了自己,在今夜,或者不能预期的某一日。她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全是写满了他对她的折磨。
然她从未想过的景状却真实发生在眼前,他什么也未说,什么也未做。
任周身池水寸寸冷去,任酒息缕缕淡下,任湿热的长发化了僵冷,任她眸中寒色闪过千万般,他仍是不动,就那么沉沉的望着自己,他眸中似书着千言万语,只她一个字也读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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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不甘心
观风居的墨干了,一角窗由人推开,自夜响楼望下,京郊风景颇佳,满城秀色皆可餐。
窗前靛色长衣的男子旋身,狭长的眸紧成一条线,隐着精光。他身着郢朝男子的常服,虽未有怪异,然也能由举止神态中判出与旁人不一,是一股子苍狼的气味,于这市井民间显有。
他睨了一眼案前提笔描字的女人,低笑道:“不愧是延陵王,会选地方,合朕的意。”
崇毅好女色,于此勾栏红馆密见,确有她的精心安排。
美人与城池,是她为他备下的大礼。
延陵易住笔合笺,拂袖起身,步至其身侧,一并由窗口望去。院落间飘了满地秋海棠,微有三四朵落了二楼轩窗夹缝之间,一抬手即是捏上。楼下的鸨娘又在不知疲倦地迎客,夜响楼虽是自己出了大银子的,然这些年倒也因着姑娘的尽心效力存盈了不少银子。
“我们夏国有一首民谣,传得极广。”崇毅微挑了额眉,微一回身,迎道,“不知延陵王可有涉猎?!”
“不妨一说。”指间掐断了海棠,亦染了满手殷红,延陵易含笑。
“宁射苍鹰不射兔,宁捕猛虎不捕狐。”崇毅开口即道,面中笑色含着深意。
双眉霎时一舒,延陵易微启唇,接道:“与明相伴不会暗,与强相伴不会弱。”
他明她暗,他强她弱。
他是苍鹰,她是兔;他是锰虎,她便为狐。
她笑。这一匹恶狼,恰也有心寻奸狈了。
“朕喜欢聪明的女人。”崇毅半眯了眼,饶有兴致言下去,“尤是喜欢女人身上有野狼味。你言朕是狼,朕看你…反倒有狼的狠毒狂妄。”于他眼中,郢地女人多温软娴淑,不及邛地娇柔,却也与夏女蛮横相差实远。
延陵易覆下双睫,其实这般喜笑骂怒皆言于颜色的人是为好应付。她最怕看不透人心,越是看不懂,便越谨慎,严慎之下,反是不敢出手。然这匹咄势汹汹的恶狼,只是难于驾驭,若论心智,他尚缺一等。
“你说…能还朕西南七所城池之六,并非海口夸下?”崇毅阖紧了窗檐,再回身,眸已凉。但想起多年之前一番利益交换,是受舅父要挟威迫,才失了西南七地拱手让人。然若非供上那七所城郡,也无夏国大权握于掌的今日。只如今,崇之政权与夏朝国基皆是稳如磐石,非往昔之飘摇欲坠。即便要他出兵与亲舅父撕破脸,也有夺回西南失地的资格。
“除却云南之城,六所城池可不伤一民一卒,无毁半寸城墙园田,悉数相还。”延陵易言得猖狂,仿若那七座城郡再不是王土,反是其延陵家囊中之物。她便想送,也不会心疼半分。
“你的口气大了些。”崇毅眼中闪过一袭喜色,也只是瞬间即逝,故持镇定下来,沉声相问,“就算是一等一的奸佞王臣,终不过是郢狗的废犬,你的底牌又是什么?”
“南荣!”唇间狠咬过二字,不轻不重。她任由南荣后人使唤了一十年,如今反用之,倒也不算忘恩负义吧。
崇毅浓眉轻陡,似凝着惊色,而后忽一笑,全是明悟:“这么说,你不是郢犬,是南荣狗。”
“未然。”一指附上窗棂,与雕镂嵌合的纹络贴上,水光波涌的眸子微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