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往返于书房与庭院三两次,漫在延陵易耳边的话,无不是那一声王爷歇下了,求她回去歇着。
延陵易不动,她信自己的眼睛,他明明还坐在那,动都未动,他明明便是不愿意见自己。可自己明明什么都知道,偏还要倔强,不留他颜面,也不给自己台阶下。
望舒叹着气又回了书房,桌前对案不动的人,同庭院中立着的人一样,皆是面无一色。《九章算演》翻摆在案头,那一页上停了半个时辰也未翻下。
望舒扶门又一声叹,出音嘤嚅:“王爷。夫人的病,才好不过两月,这寒风夜里一吹,该又要入了病气。”
尹文衍泽一手支在额头轻轻揉着,半晌仍是不语。望舒无奈,遂又唤了一声。
“把灯熄了,再说遍我歇了,要她回去。你也出去吧。”紧攥着一角案,声音轻至几乎听不见。
望舒无奈摇头,掐灭了灯芯,便退了出去。
室中猛地暗下,俱是漆黑一片,案前人久久未动,仿若时间静止般,浅无声响的一吸一呼,滚烫的泪忽而砸下,落在冰凉的五指间。今夜,这书房中,他命人撤了炭火,未比室外暖几分。每一寸神经都在寒冷中格外清醒着,格外刺痛。
庭中偶有飞鸟过檐振翅的唏声,积在脚边的残枝冷叶越来越多,双脚已站得麻木僵直,延陵易抬手,握住由风卷落的一朵梨花,苞朵已碎,扭曲着姣好的容颜,引人叹惋。一手紧紧合十,冰凉沁着湿润的质感盈满手心,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着什么,渴求着什么。或许正是因为没有原因,才如此纠结而执拗着。
时间如流水,流逝于五指间默无声息,她凝着室中的暖灯灭下,凝着夜色一抹抹浓重后复又一丝丝淡去,凝着盈盈满月最后化了浅色渐渐滑落,终于掩在淡无颜色的云团下没了声息,东侧初升的暖日穿过重重云压,泛着金黄色的边际缓缓而井。
院中眠寂了一夜的鸟声叽叽喳喳地响起,昏暗的夜色,似在瞬间划破出了一层裂缝,面前昏沉的颜色丝丝淡去,极缓又极快,天破晓似在须臾之间,只在她心底,却有十年的漫长。双膝痛过,麻木过.而后再刺痛,再麻木。除了僵直的站立,已然接受不了任何移动,挪一步都会蹿过锥心刺骨的疼痛。
露水凝结,由枝上滚落在她肩头,沁凉的滑入颈中,有那么一丝刺痛,酸涩的紧。
望舒揉着惺忪睡眼由侧廊而来,行了几步,顿在廊中,望着庭院中的面色苍白的延陵易,惊得发不出声音。咬唇许久,寺停在窗下,朝着书房中低低唤了声:“王爷,当起了。”
话音落不及半刻,门便由内推开,尹文衍泽依是袭着昨夜的衫袍立在门口,双目下泛着青紫,亦是一夜未眠。抬步而出时,目光越过庭院,一时顿下。单手负在身后,遥遥相望。
延陵易不动,不是不想动,是真的动不得,身子微一前倾,便能感受到刺骨的疼痛蔓延全身上下。
他收回了目光,平静地好似每一个平静的清晨,转身便入侧廊,未朝着她的方向迎来半步,连方才那一瞥,都似乎是不经意的掠过,再淡漠的收敛。她在他眼中,已是化了一抹尘灰吗?如此。。。。。。不在意。她不明白,她是把他伤到了何般地步,才要他连看一眼自己都觉得不堪!
若以能抬得起步子,她定要追上去堵在他身前,要亲口问他这是为何?!再亲口将困闷在心底的话倾数掏紧,不论他要不要听,喜不喜听,她只说了,便不会再有后悔的遗憾。十年前,与崇毅,若说错,也并非全在他,自己也错了,错就错在只一味去忍,不懂如何说明白。人与人之间总是会隔着层纱,捅不破,便真能憋一辈子。可如今,便是捅破,都能难至此!
紧张了一夜的思绪猛然崩溃,脑中全空,眼前昏昏烁烁,俱是不清。硬撑着迈出两步,穿刺的疼痛连着周身每一寸神经,她努力去撑住,万不能就这样倒下,倒在他的面前。绝不能以此引来他的注目,这是自己最后仅存的一丝尊严,除此之外,皆没有了。
强撑的意念终是抵抗不了四肢的溃败。她记得自己倒下时尚是清醒的,明日初升泛着冷光刺得满目生泪,一波逼袭一波的疼痛湮没理智将自己卷入无穷尽的昏暗。眼前的一切,都是碎的,四分五裂,是绝望的残破。凉薄的呼吸沁着泪的苦涩,整个世界在望舒的惊呼中离自己越来越远。。。。。
昏声乱影,她又隐约看见了他的面庞闪映在迷乱的霞光中,西风斜阳,弦乱舞肆,他袍角扬飞的背影盖过天地间一切的色彩光泽。可知。。。。。蔓穗草的深意。。。。。
是忍耐,她从来以为,是他告诉自己要忍耐。其实。。。。。。他是在说自己罢,一直一直辛苦忍耐的人是他。
他告诉她,是要忍耐一时,才能将日兑现同守天下的夙愿。
然他又要如何忍耐,芽能说出心中所愿。
“臣愿意做皇上的棋子。”
他的愿望,不仅仅如此吧.。。。。。
“尹文衍泽,你莫不是喜欢朕?”
“皇上莫担心,我绝不会说喜欢你。”
不说,便真的是不喜欢吗?!当日为什么没有追问下去,是不敢吗?或是不想。。。。。。她的眼里没有他,连延陵贤都能看得出来的简单道理,他怎么看不出?!而真正不明白的人,只有自己。不明白自己的心在哪里,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甚以不明白如何去爱一个人。
“衍泽日后也会成为一个凡夫俗子,会娶妻会吃花酒,会流连于胭脂丛中,会讨那些女人的欢心。而后还会有一群儿女。不过。。。。。。那是衍泽以后会做的事情。眼下衍泽只有一愿。。。。。。。守在你身边,直到他回来。”
滚烫的泪,滑了满面。
那个叫尹文衍泽的男人,从来都是个傻瓜。
从前不懂得说明白,现在却不懂得要听明白。。。。。。便真的不想听吗。。。。。。
是真心想说的。。。。。。。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只会与你厮守。。。。。。。
第二十章 染疾
酸软的疼痛持续了许久,额头是滚烫的,湿汗腻身,黏在前胸极不舒服,引得噩梦连连。梦中迷乱闪烁的人影,忽近忽远,时而就贴在自己额前,能感应到他温凉的呼吸一深一浅落在额顶唇畔,沁着清雅的竹香,让人沉静。时而那身影匿在倾城衍宫不知名的角落里,只见得夜色中飘舞上下的长袖如飞。
延陵易在漫长的浅梦中回醒.并非因疼痛,而是因胃里空荡荡的抽搐。
“总算是醒了。”人声入耳,鹅黄色的帐帘一抖,隐隐约约看到贤儿探进来的小脸。
延陵易露在衾外的小拇指微微颤下,伴随着意识复苏,干燥的唇瓣一张一合,艰难地发不出音。
延陵贤忙会意地端了水来,用小勺子半口半口喂着。从唇角溢出来的汤汁,并着润了发干的双唇。延陵贤一叹气,待到延陵易些许适应了,才将两边帐子抬了一面起来,稍引帐外的光线漫入。
窗纸映着外堂一片黯沉,延陵易想起自己睡下时不过是清晨,这一会儿竟又入夜,缓着气息道:“我睡了一整日?”
“哪能啊。整整睡了两天一夜,本是以为您今夜里也醒不起呢。刚跟太医抱怨了,这不您就有了意识。”延陵贤说着用帕子拭着她额头,摇着头道,“这汗湿的,都要把您人流虚了。”
延陵易一点头,示意她扶起自己半个身子。延陵贤便在她腰上垫了个余枕,并撑着她卧起了半身。
“我这胃里空得紧,你去给我端点食来。”胃里隐约的抽痛,已不及梦中剧烈,却也引得心头慌乱着。
“敢情您是饿醒的。”延陵贤抿着嘴笑开,“早就备好了呢。只不过是些流食,这胃口要一点一点养,可不能吃急了。”
延陵易扶上睡昏的额头,一舒眉,轻念:“太医怎么说的?”
延陵贤刚还聒噪着,眼下突没了声音,转过身去摆弄着盛粥的瓷碗器件。
延陵易心里有些明白,才又道:“莫不是什么不足之症?你说罢,吓不到我。”生离死别,她也见得多了,如今也不是那般看不透的年纪。
“主子莫胡说。正是因为太医什么都未嘱咐,我才不敢乱言。除递了方子交待着烹药煮膳,便真的没说什么,切了脉,即收着小匣子去给王爷回旨了。方子也是后来拟下来的。”
听她一说,心下更是明白,这病若非严重,太医怎会不敢言?!这半月来,她已是觉得精力不大够对付,身上疲乏的症状,又与风邪入体时不一。那时便怀疑真己是染了不治之疾,尹文衍泽便笑她病出了怪癖。即便是真的又何妨,越儿已是去了,她在这世上除了那一丝半点的执拗外,真未有多的念想了。
延陵贤端着粥正递了榻前,却见她反偏过身子对向里榻,身子一并滑下去,复阖目再眠了过去。
崇毅与长晋回大夏是在三月中旬,恰赶上延陵易染病卧床,便没能随御前亲驾相送,倒是听说尹文衍泽携着延陵贤去了,一并了了延陵贤想亲自送送善儿的心愿。那一日待到二人回府中,已是深更,延陵贤面上红肿的入了内室,见延陵易难得精神好未睡,便言述了送行的景况,说及延陵善时又忍不住落了泪。
延陵易在榻上连养了十几日,终日来清苦的药息弥漫在整间屋厅里,阴阴蕴蕴,好不烦躁。延陵贤不准她下床,她便困在狭小的空间内,不是睡,便是半睡半醒。即便这般养着不动,胃口仍时常发空,一日三顿已是不够,午睡后小半刻仍要添个羹品小点。药用着,病体养着,却终不见好转,整日里精神不济,人也越睡越恹。伺候在一旁的延陵贤实在看不下去,嚷着吵着求那每五日必来巡诊的太医换药。那老太医起先虽应着,只药汁端了延陵易面前,仍是能一口吃出来几味主材没变,终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老一套。
莫不是黔驴技穷,连老太医都束手无措了?延陵易这般想着,往后竟再不挑剔,也不许贤儿嚷闹,药来了便喝,食补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