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在小主子剑下,也没什么!”吴十六盯着剑身上靖仁二字,道,“我只是不明白,小主子从小才高志远,为何甘愿作那贱人儿子的奴才。”
辟邪道:“十六哥当年为何跟随父王起事?”
“颜王爷立志肃清藩政,富国强兵,扫荡蛮夷,做的是中原一统的大事。”
辟邪厉声道:“不错。我在宫中,要杀太后易如反掌,只是她一死,洪凉东西群雄并起,割据中原,谈何天下一统的大业?纷争四起,百姓流离,说什么富国的美梦?我现在不过是个宦官,只得假皇帝之手,铲除藩政,竟父王之志,有什么错?我挑唆他们母子反目,亲属相残,报全家灭门之仇,有什么不对?”
“小王爷!”吴十六双手握住长剑,颤声道,“我吴十六终于死得明白,小王爷这些话为什么不早说!”
辟邪笑道:“你给我机会说了么?”说着手臂一震撤剑回来,退了几步,坐在椅子上喘了口气。
吴十六长身而起,放声大笑,道:“不错,我吴十六真是老朽糊涂,脸皮也厚,现在再想追随主子爷,不知道主子爷是不是觉得已经晚了?”
辟邪长剑还鞘,道:“不晚,我就等十六哥这句话呢。”
吴十六扭头对门口的吴采鳞道:“把你手中的暗器收起来,快快请你宋伯伯和二十叔来,咱们爷们儿今天重聚,要好好喝上一杯。”
第五章 明珠
八月十五的正日子,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寒州沿江搭起彩台,四处人头攒动,将一个竞比大会挤得水泄不通。布政使董里州亲自到场,州织染局、织染行会、大内针工局内织染局采办等二十多人结为评审,同登高台,台上张横杆数十面,用以悬挂参比佳绢,一时风舞罗缎,人映霓裳,众人穿行在寒绢之中,犹如云端漫步,飘然不知所至。
忙了一上午,最终选定十家能织上等小寒绢的老字号。其他作坊虽说落选,但因参比的寒绢都是难得一见的精品,会上就有人高价抢购,也是热热闹闹,沸沸扬扬。董里州因寒州承运局顾大局,抛售新丝,才使这次竞比最后圆满收场,中午便在寒韵楼宴请吴十六、李双实等,席上自然还有寒州官员、辟邪、康健、织染行会和寒州各界名士、富商巨贾。酒过三巡,常重元道:“这次寒绢竞比也算是寒州多年来的一大盛事,董大人在此摆宴,在下倒有一个助兴的节目。”说着连连击掌,便有四个妙龄的青衣少女抬了一扇九面屏风出来,缓缓打开。常重元道:“这扇‘九歌图’是撷珠绣馆的代师傅宋明珠所绣,向在下开价六千两,各位大人、各位名士先生看看如何?”
众人方在笑他大开海口,有人道:“任你是金线银丝绣的,不过是扇屏风,哪值六千两?”话刚出口,却顿时随众人一声惊呼。只见屏风上的人物各个出尘飘逸,仙风道骨,呼之欲出,尤其是潇湘妃子那双细目,神光微隐,哀怨幽深,勾魂摄魄。
众人全不顾董里州在场,纷纷围拢细看。有人大声道:“常会长,我愿出七千两,你将此神物让给小弟如何?”
常重元笑道:“万万不可,这撷珠绣馆的绣品十年来流传于世的,不过这么一件,小弟得了,拿出来大家品评,你仁兄却想掠美,万万不可。”
任他连说两句“万万不可”,仍有人道:“我再加五百两。”
如此价格节节飙升,常重元忙道:“收起来,收起来,再过一会儿只怕有人要动手抢了。”
忽听董里州笑道:“会长且慢,我愿用一万两请会长割爱,会长以为如何?”
常重元为难道:“既是大人高价要购,小人怎敢藏私?”对手下人道:“收起来,送到大人府上。”
众人都向董里州道:“恭喜大人得了宝物。”
董里州也甚是得意,与众人干了几杯,尽兴而归。
常重元临走时拉住辟邪,低声道:“公公,小人昨天将承运局提出的新丝又清点一遍,真正上等能作进贡之用的仍是不多,只怕还不够数。”
辟邪笑道:“你不用担心,这些上等的新丝,到时候自然会出来,你只管拿了那些花样子分派下去就是了。”
常重元见他不以为意,只得又道:“小人听董大人言道公公想带一批绣工进京,不知可有此事?”
“原是这么打算,不过担心硬让这些绣工和父母兄弟离别,也是罪过,再者针工局的老师傅还有不少,我想着不如带一两个福地绣坊的绣工进宫指点一二。”
“是是,朝廷仁慈,想得周到。”
“我明天就要回宫复命,这里的事还要仰仗会长。”
“一定一定。”
辟邪出来,独自往寒州街道闲逛,不一会儿吴十六就跟了上来。两人会心一笑,也不多言,在几条繁华街道上浏览。见到前面一大堆人群情激奋地围着什么在看,辟邪道:“我们也瞧瞧热闹去。”
走近才知道有人在州府衙门对面贴了一幅大大的字报,吴十六分开众人,让辟邪细看。这幅字写得龙飞凤舞,一气呵成,讲的是州府、布政司衙门强敛重税,新造长虹桥,却贪赃枉法偷工减料,致使桥成不到一年,便即坍塌,百姓多有伤亡一事。辟邪见这篇文章写得字字珠玑不算,更难得切中要害,见地颇深,十分煽动。
吴十六道:“今天是乡试最后一场,各地举子都在寒州,前些天长虹桥坍塌,偏偏砸死了两个赶考的举子,他们读书人同气连声,只怕要闹事。”
辟邪道:“这篇文章写得极好,颇有见地,你去查一查,到底是谁作的。”
吴十六笑道:“不用查,能写这种文章的不少,胆敢贴在衙门对面的,只有一个。这是寒州有名的浪子,名叫霍炎,字燎原。他们霍家几代以前也在朝中为官,说起来还是当地的世族大户,人人读书上进。只有他自懂事起就在烟花柳巷斯混,前两年迷上了个清官人,日日挥金如土,几乎将他老娘气死,直到那女子又被卖到离都才作罢。”
辟邪笑道:“这也是个侠骨柔肠的人,只怕和十六哥还对了脾气。”
吴十六忙摇头道:“我敬他是个不拘小节,洒脱磊落的人,倒是见过几面,只是他整天在脂粉堆里打转,嘿嘿,那就不敢恭维了。”
辟邪见这文字笔墨簇新,乃是刚刚写就,道:“这个霍炎难不成中午就交卷出来,又写了这篇文章贴在这里?当真是个才子,我很想用他,就怕他领头闹事,惹祸上身,明年春天就是会试,这个时候万万不可多生是非。”
“是,我自会料理。”
突听衙门里衙役喝道,闯出一队人来驱赶围观的百姓,辟邪和吴十六不愿惹事,悄悄离开。
第二天,辟邪便领康健和小顺子回京。先去布政司衙门向董里州辞行,董里州匆匆和他说了几句话,便命师爷等人送他去码头。路上行人神色慌张,四处急奔,胆小的商家急忙关了店面,隐约可以听见贡院方向人声鼎沸,惶恐不安的气氛正从那里向整个寒州蔓延开来。
康健拽了拽辟邪的衣角,使了个眼色。辟邪微微摇手,命他不要做声,向布政司的师爷拱了拱手道:“师爷请回吧,这便到了码头,各位要务在身,我等也是归心似箭,不烦各位相送了。”
布政司的人都知今天有人结伙闹事,也不便久留,说道:“一路顺风。”急匆匆赶了回去。
康健道:“师哥,这件事要不要奏明万岁爷得知?”
“不可,”辟邪道,“我们只是来采办丝绸,领的是内差,多一句嘴,今后便多一件罪名,回去捡自己的事回明皇上就是了。”
小顺子提着行李,认准来时坐的白帆船,刚往船舱里一探头,就是一声欢呼:“明珠姐姐。”
只见船舱中的少女眼波既清,眉梢也柔,正是撷珠绣馆的宋明珠。
辟邪笑道:“姑娘也来相送么?”
明珠笑道:“非也,公公要带绣工上京,那福地绣坊的人是什么庸手,在宫里不过让人笑话寒州无人,我已和常重元说了,要去就是我去,哪轮到他们了?”
康健和小顺子这些天去过撷珠绣馆多次,和明珠已经混的熟了,知她针法天下无双,又喜欢她温柔爽快,见她要上京,自然心中大喜,连连称是。
辟邪知道其中必有内情,将她叫道船头,低声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明珠笑道:“是我父亲见九爷只身在险地,姜放又有诸多不便。我虽武功不如九爷和姜放,但是个女子,九爷在宫中分身乏术时,定能助九爷行事。”
“这不能让他自作主张,宫中万分凶险,你若有不测,我如何向你父亲交待。你现在即刻下船,对你父亲说我心领了,不敢让姑娘涉险。”
“我父亲就知道九爷不许,才让我在船上等候。九爷也不用对我父亲说,这次出门,也是我自愿的。吴十六神通广大,知道你不带我去,定会想办法让他的女儿吴采鳞混入宫去保护九爷,九爷现在顶多就是二者择一,不如现在顺便,就带我去。”
辟邪道:“你父亲怎么和十六哥一样脾气?生的女儿嫌多了么?不知好好在家择婿待聘,一个个都要送去杀人涉险。”
明珠听他言语里轻视自己是个女子,不由恼怒道:“是个女孩儿怎么了?我也不见得比吴十六、李双实他们差了,他们男子整天扮着凶神恶煞,一样不是我的对手。你自己也不是什么正牌的男人,为什么要拿他们的臭眼光看人!”
“什么!”辟邪闻言气得微微发抖,怒极反笑道:“你好利的嘴。”
明珠见他已经气馁,笑道:“九爷别生气,我见九爷是个人物才追随九爷上京,九爷若见我无用,再遣我回来,不就是了?”
康健和小顺子见他们在船头说了半天,都有些不耐烦。尤其是小顺子,只盼明珠同行,忍不住催道:“师傅,船工又在催了,咱们到底还走不走呀?”
辟邪无奈笑道:“好,好,快走,快走!再不开船,只怕吴十六的女儿也要跟来了。”
明珠抿嘴一笑,低声道:“多谢九爷成全。”
辟邪道:“今后‘九爷’二字万万不能出口,你若有心,只管叫我六爷。”
“是,六爷。”
只听小顺子欢呼雀跃,拉着明珠的手问长问短,十分亲热。康健见辟邪摇头苦笑,问道:“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