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子垂头良久,肖景行望着眼前的妻子,她依然年轻,面容姣好,而自己却散发着死亡腐朽的气息。他松开她的手,再合拢置于胸前:“你说让我把钱全捐去做慈善,好是好,可我做不到。”
“我记忆里二十岁之前就没吃过饱饭,总是饿,有时候饿得连树皮都去啃,和红梅结婚没两年,就偷溜去当兵,只是因为部队里能吃上饭。后来我开公司,挣了赔赔了再挣,钱在手上转个来回,一次比一次欠得多,那感觉,比吃不到饭更难受。一直到现在,我这饥饿感从没有消失过。我拼下的江山要送给他人,而我的子女却要从头拼起?我对所有人都不好,除了这点钱,又有什么留给他们?我又怎能期望别人也和明子你一样待我?”
邵明子道:“那你就分了吧,家产分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了。”
“邹律师来之前,我想先和亦群聊聊。”
邵明子这才抬头望着他,肖景行笑着说:“我还不知道你们母子俩什么个性,你以为不说,我就猜不出来?”他指了指脑袋,“我只是身体不便而已,这里一直都在运作,一刻都不曾歇下来。”
邵明子叫儿子进来,出去带门时,低声说道:“你不要刺激他,你知道,他最想听到什么。”
、第六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没写完,大家先看吧。就剩最后两三章了,我写完后再一起贴上来。。
大概聊了半个钟头,肖亦群就出来了,肖景行没再叫人进去,外面坐着的人一个却没离开。
气氛愈加诡异,仿佛敌对两方对弈。
孙红梅坐不住,问肖亦玮:“你爸爸什么意思?难不成真要把信软留给那个小子?”
肖亦皓信誓旦旦的说:“不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爸爸的脾气。公司里谣言这么多,他不会把信软交给一个和下属有染的人。”
他妻子谢学美也在一边点头:“该是小玮才对,20年都在为公司付出,没日没夜的操劳。”四年前,肖景行认为海外事业部的巨额亏损,肖亦皓应该承担绝大部分的责任,因此让他离开信软。肖亦皓冲动之下,跑去和父亲争执不休,推搡间导致他血压升高,突然从露台上摔了下去。
接班人选中,他早已出局。
肖亦玮却没有接话,问旁边的儿子小正:“你吕叔叔的电话打通了没有?”
小正摇头,肖亦玮靠在沙发上休息,昨晚她就彻夜无眠,吕振杰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她的心里越来越没底,这个关键时刻,他干什么去了?离开公司不到一周,风云变幻莫测,已经有电话知会她了,邢堃再一次当了咬人狗,说南大招标书的文档是吕振杰交给她的。
邹律师还没来,叶增倒来了,直接去了里间见肖景行。今天这样重大的时刻,肖景行有义务通知他,既然要公布遗嘱,信软股份的归属权,将直接影响到公司未来局势,VQ资本有权了解该分配方案。
邵明子站在窗前,问:“你和你爸爸都聊了些什么?”
“没聊什么。”
“你对信软真没想法?你叶叔叔到今天都还在帮你。”
“那也是帮他自己。”
“那是你爸爸的心血,他就算躺在床上,心里想的还是信软的事。他其实很认可你,我也希望,你能帮他看好这家公司。”
“很小时,你不教过我,不是你的,强求也没有用,是你的,分隔多年,也还能回到你身边。”
邵明子语塞,说:“你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
“那是他的,我尊重他的选择。”
七点一刻,邹律师到达,这一生中,他服务的名人极多,这样的场景也见多不怪,他稍微点头,朝众人说“抱歉,耽搁各位时间了”,然后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说这是到昨天为止,肖老名下的所有财产清单,他已嘱咐我复印多份,请各位查看。
明细如此之多,大家默不作声,足足看了有十来分钟。这位到了七十岁,主餐依然只需要一碗西红柿打卤面的老人,为他的子女们留下的财富让人咂舌。谢学美的手都抖了起来。
邹律师见大家都看完了,视线转向病床上的肖景行:“肖老,你确定重新订立遗嘱?”
他持笔,待肖景行开口。肖景行笑道:“不急,这也就是个家庭内部会议,除了遗嘱,我还有好多话要说,也许过了今天,就再也没说出口的机会了。”
他望向女儿,道:“小玮,刚刚爸爸累了,就没叫你进去,我们有好久没见面了,你,换了发型。”
父女俩最后一次见面是10年7月的信软年中大会,会后闹得不欢而散。
肖亦玮手紧紧抓住裤子,肖景行开口:“其实我这次不是完全的昏迷,我做了好多梦,梦见好多的往事。小玮,你记不记得,你跟着你妈来部队探亲,那时候,你才多大点的丫头,□岁?我带你去打枪,你打得居然比你哥都好。首长看了,都说你是虎女,巾帼不让须眉,后来我才让你去当了兵,你像我,肯定适合这个。”
“我记得,那时我生平第一次摸抢。”
肖景行点头:“那是83年,还是84年,公司又倒了,我一个人去挪东西,你妈和你哥都已经不理我了,只有你还过来帮忙,大雨里站着,瘦瘦小小的。当时我唯一的财产就是那台机器壳子,你用纸箱子装起来后,还怕被淋湿,把外套裹在上面。”
肖亦玮心里越发的慌,她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说这些事,他在教训她。
“爸爸,这么久的事情了,你都记得?”
“怎么不记得?在我众叛亲离的时候,都是你挺我过来的。”肖景行视线扫过众人,有几个已经低下了头。“那几年,债主追着我要钱,我无时无刻都恨不得去跳楼,你挣两份工的那点钱都给了我。为了这个,没少跟阿斌打架吧,后来不打了,我知道,那小子打不过你。”
被父亲说中心里最隐痛的事情,肖亦玮垂下了眼睛,那副钢铁女王的风范已不见踪迹。
肖景行把一直拿在手上的文件递给她:“刚才叶增拿来给我的,你看看。”
肖亦玮接过来看,半晌后才说:“技术总监泄密文档,兹事体大,不宜公开宣扬,我会让人把振杰的辞职书写好。”
“这样就完了?”
肖亦玮知道父亲的秉性,得饶人处且饶人不是他的风格,她着急说道:“爸爸,看在振杰二十年来服务公司的份上,放……”
“那你为什么不肯放别人一马呢?”
肖亦玮怔怔说不出话。
“91年冬天,我还记得那个冬天冷得要死,快要过年了,公司连一颗粮食都发不出来,员工要过年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一笔欠了两年的坏账,有40万,那个厂长是个老赖,我开经理会,说谁敢下个军令状,去把账给要回来。没人去,你站起来说你去,要了整整半个月,就守在人家厂区里,肚子疼,腰都直不起来。那人怕你死在他们厂门口,把那钱给你了,你撑着胆囊炎,帮我把这40万给要回来了,就差陪了一条命!”
肖亦玮呼吸难平。
“后来,我提拔你当营业部经理。我当着所有的公司经理说,我肖景行从不任人唯亲,不管今天是200人,还是2万人,她肖亦玮永远都是信软最好的员工,没有之一。”
肖亦玮痛哭,奔了过去跪在肖景行轮椅前:“爸爸,我错了,我错了。”
肖景行把手上文件砸她身上,双手摆出冲锋枪的姿势:“你的子弹不朝着外面,只会朝着自己人扫射了?”
毕竟是年纪大了,怒气刚一发作,身体就觉得后劲不足。工人端茶过来,他喝了口茶,叹气:“这几年,你都做什么事了?”
小正看到外公对妈妈大发脾气,半大的小孩也会觉得委屈,肖景行招手要他过去:“把你妈妈扶起来。”
肖亦玮不肯,他接着说:“你今年四十一了吧,也算过了半辈子,除了信软,你还有什么?阿斌跟你一起奋斗过的,离了,小正呢,你又带过几天?小玮,事业上再成功,你也是个女人。我希望把欠你的,都还给你,好让你也开开心心的做个女人。我没想,你心里会失衡得这么严重,一点容人的度量都没有。”
孙红梅也过去扶,道:“你叫小玮怎么没想法,在场这么多人,除了你之外,对公司的付出,谁比小玮多,二十年啊,她是你开这家公司的第一个员工。怎么,有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轻轻松松干个几年,就叫做有本事啦。”
肖亦群一直靠在窗台上,看着,肖家每一次的团圆会都惊心动魄,符合家族一贯的行事风格。助理进来敲门,说:“肖老,吕工也过来了。”
肖亦玮抬头,泪眼模糊中看见了一个瘦高的男人,短袖T恤,牛仔裤,深蓝色拖鞋,一如既往的不羁散漫。
吕振杰进屋就看见肖亦玮跪地一幕,呆了两秒,走到肖景行跟前:“肖老,这些事情和小玮都没关系,我事先都没告诉她的。”
肖景行低头问女儿:“那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就原谅你。”
肖亦玮摇头,吕振杰站在一侧,急急道:“肖老,我来就是想解释清楚,没错,标书是我给出去的,公司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吕振杰沉默,在场的人都看得明白。
肖亦玮突然起身,说:“爸爸,我知道了,我也会辞职。可对公司来讲,事情还是不该宣扬出去。”
邹律师都抬头来看,这份遗嘱,没到落笔,他都不知道最后谁是赢家。
孙红梅还想劝,肖景行靠着椅背,突然摆手:“今天,我放所有人一马。是我对你们不好,我只想着自己要做出一番大事来,没尽到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责任,都是我欠你们的,我欠你们的。肖亦皓,我看在我孙子孙女的面上,不再计较你把我推下阳台的事;红梅,今天这份遗嘱里依然有你,不管如何,你替我给双老送了终,也帮我带大了孩子,从今以后,”肖景行手指抬了起来:“恩——怨抵消,你们还想来看我,就看看我这个要进棺材的,不想的话,再也不必来。”
谢美学抱着女儿痛哭失声:“谢谢爸爸,谢谢爸爸。”
肖景行闭眼,开始说:“立遗嘱人,肖景行,……本人因年事已高,病痛加身,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意外,故立此遗嘱,立遗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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