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谢谢。
因为大恩——不言谢。
秦霜有意识的时候第一个感觉是屁股疼,还琢磨着什么时候被褥变得这么硌人了。
然后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躺的不是床,而是成堆的干草。四周也不是房间的布置了,断墙颓垣,砖木散落了一地,上首的弥勒佛像笑眯眯地盘腿坐着,肚子上却破了个大洞。不远处生着一堆火,火光在眼前那双幽暗而深邃的眼睛里静静跃动。
步,步惊云?
秦霜有些惊奇,原先梦到他,背景都是在二人呆过的地方,这种陌生的破庙CG还是第一回。而且这个步惊云看起来格外地真实,不像是会变成蝴蝶飞走了。
如此逼真的梦境,不做些什么就太不应该了。秦霜想了想,把手小心翼翼地按在那一头卷毛上。这事很久以前就开始肖想了,就是没机会真的做出来,因为怕剁手……
和本人的硬朗不同,步惊云的头发竟然十分松软,毛茸茸的,痒痒的,好好摸!秦霜不禁笑着赞叹了声:“摸起来很带感嘛。”
这时那个默不作声的幻象突然开口了:“什么叫带感?”
“嗯……就是很舒服,很喜欢,很有感觉……”
话音刚落,下巴被捏住,对方滚烫的嘴唇就压了下来。仿佛压抑了很久的肉食野兽似的,迫不及待地品尝起来,仅仅是碰触、舔舐还不满足,按紧了自己的后脑勺,用牙齿啃咬起嘴唇来,带来鲜明的刺痛。
秦霜陡然一个激灵,如果是做梦,又怎么会痛!
对方稍稍停歇,拉开些距离,额头抵着额头问道:“这样?”
整个鼻腔中都是他烈日般的气息,那是只属于他的味道,是自己熟悉得快要哭出来的味道。
“步惊云……步惊云……”秦霜拼命地点头,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双手搂紧了他的脖子不停吸气,“我终于,终于又见到你了!”隔了太久的再见,太多的惊喜,都要把胸口都撑破了!
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响动,忙回头去看,却看到庙门处探进来一张马脸。
咦?不对,这分明就是马的脸!
秦霜和它大眼瞪小眼了会,顿时惊喜得声音都发颤了:“抖,抖耳朵!你怎么也在这?”
抖耳朵是被秦霜的说话声引来的,听了这个称呼,甩甩尾巴表示很不屑。脑袋一缩,继续回到外面啃青草去了。
秦霜这时被一重又一重的惊喜冲击得只剩下傻笑了,向步惊云道:“你怎么找到它的?对了,你又是怎么救我出来的?”
步惊云不言语,只在他头发上落下一个吻。
秦霜一转头看到那具棺材,便笑道:“拿我当死人偷运出来的?亏你想得出来。”但立即觉得不对,“哎?可是你怎么知道我在……”
转念一想便脱口而出:“文丑丑?”
步惊云认真地凝视着他。
秦霜急道:“那他呢?没有一起逃出来?”
步惊云望了下庙门外的黑夜,却是答非所问:“四个时辰了,没有人追来。”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
秦霜怔了一会儿,鼻子开始阵阵发酸。其实不用问也可以猜到的:文丑丑是总管,只要失踪一会,就会被天下会的人发现。他要留在那里继续周旋,为自己争取逃走的时间……
突然想到他说的换血那事,如果可以成功,他会不惜杀一个人来救自己……
那么认真,那么坚定……
哪怕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第五卷“泥淖白霜”,完。
【完结卷: 风云际会】
94、
过了今夜;就只剩下三天了,再算上发烧以后可以勉强支撑但非清醒的状态,满打满算最多不过十天的寿命……秦霜轻轻地叹了口气;人生已经这么艰难了;就不要再乱想了啊。
夜已经深了;四周十分安静,只有火堆哔哔剥剥的燃烧声和外面偶尔鸱枭的啼声。这座破庙位于一座小城郊外的山脚下;离天下会势力的核心地带已有一定的距离。
步惊云原本是打算在此暂时歇脚;第二日便出发去锦官城的;秦霜租的那个小院他已经买下;可以在那大隐隐于市,就像最初约定的那样。
但秦霜自然不希望把自己所剩无几的时间都浪费在长途跋涉上,就推说自己身体不好,经不起颠簸,想在这破庙中先休养一阵、步惊云同意了。秦霜又提议说那棺材既是文丑丑送的,要不也留着做个纪念,别当柴烧了,步惊云也没有什么异议。土地有了,棺材有了,破庙里的弥勒佛还能佛光普照,超度自己一下,秦霜想,这样,也就差不多了。
在他最后的时光里,还能够安安静静、顺心如意地度过,就已经是格外的幸运了。和步惊云两个人,再加上抖耳朵,那是步惊云少年时最开心的回忆,现在也是自己这辈子最满足的事。
抖耳朵在入夜的时候便大大方方地进来取暖,现在已经站着睡着了,像一座高贵的白玉雕塑。而他和步惊云则是一起睡在铺好的干草堆上。
秦霜还记得自己睡前是抱着步惊云的腰的,结果醒来看到他已经躺到干草堆的边缘去了。他知道自己睡相一直不好,不过能把人踹得那么远也是个奇迹。步惊云一向睡觉警醒,肯定是被自己弄醒过的,至于他没有再挪回来……估计是对自己绝望了……
自己醒了则是因为做了恶梦,现在闭上眼睛还能看到一些残影,雄霸霸道的压制和带着欲望的目光,银链子清脆混乱的敲击声,还有被褥上一滴又一滴的污渍……秦霜摇摇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回忆起来,蹭过去挨着步惊云。
隔了一会,猛地抬头望望,还是那张年轻而英俊的侧脸。
碰到的坚实肌肉让自己在迷糊间有了一种错觉,仿佛睡在身边的还是另外一个人……
忙伸手将步惊云抱紧了,脸下去闻到熟悉的烈日般的味道,才渐渐地安下心来……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一摸身边,凹下的干草已经凉了。
“步惊云?”秦霜坐起来揉揉眼睛,闻到了一阵热腾腾的香味。肚子一下子跟着“咕咕”叫了起来。
出了庙门一看,步惊云果然正在他的施展野外生存技能——烧烤。
只见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右手举着一根细树枝,串了个什么正在火上烤,身边的泥土里已经插了好几根细树枝,上面的东西已是金黄的色泽。步惊云的眼睛只盯着火,左手边堆了几十个小小的青色的野果,一会抓着一个,拿起来三两口就吃完了。
听到秦霜出来,指了指已经烤好的那些东西,言简意赅:“你吃。”
秦霜忍不住笑,步惊云有多爱吃肉他是知道的,他对自己好,就会把最喜欢的东西让给自己。
不过过去看仔细了,就有些笑不出来了:“呃,话说这只熟肉长得有点……像老鼠啊……”
步惊云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道:“野外的更肥。”
“呃,还有青蛙啊……”
“嗯,剥了皮的,肉嫩。”
秦霜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冷不防看到脚下一坨血淋淋、绿油油的东西,忙跳开了。又举起一串形状诡异的东西弱弱地问道:“那这串是什么?”
步惊云头也不抬:“蝉和蚯蚓,树下挖的。”
秦霜到此已经觉得自己的胃口不可能好了,默默地插了回去道:“要不我还是吃野果吧……”
这时步惊云正拿着一个野果咬了一口,清脆的“咔嚓”一声。闻言看了看满地的果核,又看了看手上的最后一个野果,默不作声。一贯冷冽的脸上好像也有了些囧的神情。
秦霜忍不住“噗”了一声,伸手从他手里拿过了那野果道:“我吃这个就好。”说着也咬了一大口。这野果尝起来并不甜,也不多汁,然而酸味之中自有一种清爽的口感,秦霜嚼了几下,突然想到在现代社会的婚礼上还有新人吃同一个苹果的风俗,心里便泛起一种难言的甜丝丝的滋味。
然而一抬眼却见不到什么旖旎的氛围。步惊云正自顾自地狼吞虎咽着那些烤好的东西,低着头,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吃完就一声不响地走开了,回来的时候用脱下的斗篷裹来了许多野果。
这一整天,两个人都是无所事事,只在破庙内外活动。不到觅食的时候步惊云就不会走远,只在庙门口的石头上坐着,摆弄着折回来的树枝,粗的挑出来生火,细的则当做烧烤时穿肉的签子。
但秦霜也注意到,虽然他会细心地烤好吃的递给自己,却很少会和自己对视。偶尔目光撞到,也会立即错开。二人也没有挨着坐,面对面的,各自安静地吃东西,没什么交流。
以前和步惊云吃饭,因为他寡言少语的个性,秦霜常常会自己找些话与他说,对他步惊云基本上是有问必答的,不会像对其他人那样常常无视。有时候没了话题,也不会觉得很尴尬,因为气氛很轻松很祥和。尤其是互相明了心迹的那段时间,纵然不言语,互相看上一眼,也是莫逆于心。
但这回秦霜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因为迟钝如他,也能鲜明地感觉得到,步惊云在刻意地和自己保持着距离。
为什么?
夜里睡觉的时候又做了那些不堪的恶梦,明知道是假的,却还是忍不住挣扎,乱抓乱喊。
幸而有一个声音不住地叫自己的名字,终于把自己拉回了现实。
睁开眼睛,就看到了那双熟悉的令人心安的眼睛。
秦霜拍拍他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勉强笑道:“我没事,只是做噩梦了。”
步惊云俯视下来的目光很复杂,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放开了。
秦霜正想说“当中空着一大块呢,你过来点吧”,却见他翻了个身,在干草堆的边缘,背对着自己躺下了。
委屈、不甘、失望、难过,还有愤怒……顿时那些积压着的情绪一下子全冲了上来:“步,惊,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步惊云也坐了起来,皱眉望过来,带着不解。
秦霜火气都顺着话往外喷:“你想的什么就说出来!你特么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