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没有了解过我。”
秦霜沉默了一会,道:“如果我告诉你,在死的时候,她已经怀了你的孩子呢?你……会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后悔?”
徐丙惊讶地抬起头,与秦霜四目相对,却最终摇了摇头:“不会。”
秦霜再无言语,背过了身去。
到这个份上,已经无话好说。他在等着徐丙自裁。
却听徐丙突然说了一句:“我这辈子后悔一次就够了。”他的声音夹杂在算盘珠子的撞击声中,轻得仿佛像是一声叹息。
鹤顶红的药性很烈,下去之后,腹中仿佛有把刀在搅动。而眼前的画面反而是平静而美好的。
那时候,自己受到了雄霸的召见,为他出谋划策,在最为意气风发的心情中看到了一个人,那人在阳光下走来,干干净净,二人在天下第一楼的石阶上一上一下,不期而遇,他叫了自己一声“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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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还对自己说;记账也是正事,运筹帷幄之中,方能决胜于千里之外;在那一瞬间;心情的激动无法形容。人生一世;知己难逢。
这两个画面时时都在脑海中循环,每每想起就会被悔恨和失落逼得无处可逃;当时自己竟以为秦霜会是自己在这世上的同路人。
良久;秦霜方回过了头;望向囚室之中。
徐丙在干草上蜷成了一团;仿佛是睡着了,唯有他眼下和鼻间挂下的鲜红血迹告诉自己,他不会再醒来。
而他常年使用的那个算盘,只剩下了被掰断的木架,其中的珠子都被徐丙生生地吞了。他的嘴巴张得很大,里面还含着一把,闪着光芒,看来分外诡异。
骤见这样的场景,秦霜心里也不免升起一阵寒意。一个人是要多执着,才会这样,到死都不放过。
突然想起了电影中少林武僧释武尊说的一句话:“凡是太尽,缘分势必早尽。”
现在他死了,他带着他的野心一起消失了。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然而看到这样的场景,秦霜心里只有怅然,而没有多少快意的感觉。
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看到自己的脚下多了一个影子,高大得完全覆盖了自己的,使得地面上一片灰暗,没有空隙。
秦霜忙转过身来,对着那身暗紫色的衣袍笔直地跪了下来:“师父。”
他到底来了多久?看了多久?悄无声息,自己根本没有察觉。
“徒儿明知故犯,本是想回去后就向师父请罪的。”人赃并获,没有什么好辩解的,秦霜不等他开口,就先自己伏了下去。
然而额头碰到的却不是大牢中阴冷潮湿的地面,而是一角别的东西。秦霜定睛一看,却是雄霸纤尘不染的黑靴垫在下面。
“霜儿犯了什么罪?”
秦霜本是做好了受罚的打算,见到这样,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讷讷道:“师父说过要暂时饶徐丙一命,让他自己终于大牢……徒儿此举便是损伤了师父的金口玉言……”
只听雄霸轻笑一声道:“损伤了哪一句?”
秦霜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徐丙就是死在大牢中的,而“暂时”则是个含混的词,可以想成是三五年,也可以理解为不将他当场斩杀。难道说,雄霸在下命令的时候就已经留了一手?
猛地抬头:“师父本来就……”
雄霸道:“否则,霜儿怎可在这大牢中轻易进出,而且还是两次?这个机会,本就是留给霜儿的,”
秦霜原先也疑惑过自己初来乍到,为何这里的守卫对自己都不曾盘查,还要恭恭敬敬地迎入,现在便懂了,原来是出于雄霸的授意。忍不住问了一声“为什么”。
只听雄霸问道:“那个婢女死了,霜儿若不能手刃徐丙,只怕也不会安心吧?”
秦霜低头应了声“是”,可是嘴张了张,始终说不出一个“谢”字。
徐丙死了,小辰也无法死而复生,再喊自己一句“霜少爷”。凌迟她的命令就是雄霸亲口下的。如果可以选择,自己绝对不会希望事后复仇,而更愿意在一开始就能保护好身边的人。
雄霸看他一眼道:“莫非霜儿还在腹诽为师杀了那个小小的婢女?”
“徒儿没有。”
“哼,没有就好。霜儿需要明白,不忠的人留不得。一个人能害你一次,便能害你第二次。你越是舍不得,就越让人有机可乘。”
秦霜不语。小辰对自己下毒是为了想要帮助她喜欢的人,这在他看来是事出有因,况且自己还好好的,她罪不至死。在秦霜心里,人人平等的观念根深蒂固。每个人都有去权力选择,自己本来就不是高高在上的,怎么可能强求他人一心所向。只是这样的想法,雄霸是永远不能理解了。
只能低声道:“徒儿明白。”
“非但留不得,还要赶尽杀绝,以儆效尤,这是天下会素来的规矩,霜儿也明白了?”
秦霜默然地点了点头。小辰的惨死,对雄霸而言不过是杀鸡儆猴的一出,用暴力和威吓的方式逼迫得人不得不服。他明白,但无法认同。
“霜儿明白就好。”雄霸看着他低下头去,突然伸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秦霜震惊非常,又不敢挣扎,只能惶惑地对上他狭长的双目和迫近的审视:“师,师父……”
雄霸沉声道,“霜儿,为师也就是要你对我忠诚,绝对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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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在天下会呆着,就越是感觉到此地不宜久留。这个地方,徘徊着像断甲和小辰这样的冤魂,出没着像徐丙那样的伪君子和章乙那样的小人,而且雄霸给予的压迫感也越来越大。绝对忠诚,这听起来便是做不到的苛求。
还有诸多的烦恼……
秦霜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指腹正无意识地摩擦着嘴唇,忙放下了。别的不说,步惊云那边就是剪不断理还乱。
现在已经是五月初,在那个混乱的晚上后又过了一个半月。这么长的时间里,足以让自己一遍遍地检视自己的内心了。
发现喜欢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为事后无论怎样回忆,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天晚上发现被他抱上了床铺的时候,自己就有了反应……
真正困难的是接受自己竟然会喜欢步惊云的这个事实,都是男人来着,而且看起来很明显,自己还处于弱势……
这真的没有问题么?一部正常向的电影拍着拍着,导演却突然换成了李安?
秦霜苦笑着摇摇头,盘好腿继续运功,引导更多的寒性真气凝结于右手。
这段时间内,经过了文丑丑的精心调理,体内的化功散都被清除了出去,筋脉与丹田也逐渐复原。只是失去的内力和被耽搁的进度是无法回来了。就算他已经加紧,也只能勉强达到原来的四成。所以相应的,下山的计划又变得遥遥无期。
离竞选堂主只剩十天了,要赶在那离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自我安慰。风云二人做堂主是实至名归,没有悬念的。而这个天霜堂堂主,自己倒可以亲眼看看,若不按照剧情,会落在哪一个青年才俊的头上。
正想着,听到有人敲门,文丑丑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霜少爷,丑丑给你送药来了。”
自从经历小辰的事情后,他给秦霜医治,配药、煎药、送药不愿意假手他人,事事都是亲力亲为的。他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却在这一点上尤为坚持,秦霜见推辞不过,也就由着他了。
下了床将文丑丑迎进来,趁热把药喝完。却见文丑丑没有马上离开,反而有些犹豫地瞅着自己,便问道:“文总管还有什么事?”
文丑丑关切道:“丑丑就是想问问,霜少爷的内力恢复得如何了?”
听到了秦霜如实的答案,更是紧张:“那竞选堂主的事,霜少爷觉着有几分把握?”
秦霜摇了摇头。莫说以现在的实力无法胜出,就是去争夺的事自己都不考虑了。迟早是要跳槽的,做部门总管和做一个小雇员能有多大的区别?
一抬眼,看到文丑丑正把他的小衣角扭得皱巴巴的而不自知,不禁问道:“文总管这是怎么了?”
只听文丑丑嗫嚅道:“帮主吩咐了的,让霜少爷立时就上天下第一楼,说是要考校武功。”
秦霜惊讶道:“现在?”
文丑丑点头:“嗯,云少爷和风少爷已经早一步去了……丑丑觉得一定就是为了竞选堂主的事……”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他无所谓高升与否,可惜总裁还不一定同意。
秦霜只好遵命。
赶到石阶下方的时候又问了一遍守卫,果真风云二人都已经上去了。秦霜琢磨着,雄霸要考校武功也不知是怎样的方式……让步惊云把排云掌,聂风把风神腿发挥出来,他倒也不怕这二人能拆了他的天下第一楼。
既是不知道,也就无法预先想好对应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议事厅大门敞开,刚刚来到门口就已经感觉到其中气流的异常。
只见雄霸站在黄金龙椅前方,聂风和步惊云则是处于下方,一左一右,三人的位置形成一个三角的形状。而他们的三双眼睛,都盯着正中的位置。
秦霜好奇地望过去,地上只有一只青瓷茶碗,是雄霸平日里用的,没有什么特别。碗上方热气蒸腾,想来里面盛着茶水,也最是普通不过。除了它现在的位置不在茶盘而在地上外,着实看不出什么蹊跷。
也不知那三人是在专注些什么。
正疑惑间,陡然感觉到步惊云那边的强烈气息陡然松弛,空气中的内力顿时消失于无形,望过去,只见他笔直而立,但肌肉已不紧绷,向着雄霸一抱拳道:“我回去了。”
他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等雄霸回答,就转身往外走,见到门口立着的秦霜,一双幽暗深邃的眼睛才直直地望了过来。
秦霜忙低头给他让出一条阳关大道。
他的脚步顿了顿,最终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