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忙低头给他让出一条阳关大道。
他的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扬长而去,靛蓝的卷发和火红的披风很快就沉入了石阶的下方。
秦霜踏进大门,只听雄霸“哼”了一声道:“这步惊云功夫不错,这尊师的礼节却从来没有对过。”
秦霜生怕他被步惊云这样一无视,还要让自己去把人追回来,忙道:“师父息怒,云师弟素来孤绝,平日里待徒儿也是这样的性情,并非有意和师父过不去的。”说着就要正式行拜见之礼。
雄霸道:“霜儿就不必跪了,站着等吧。”
秦霜应了一声,这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那只茶碗上。
他现在进了门,站在之前步惊云站的位置,便看到了,在这茶碗背后的地上,还有一道长而细窄的痕迹,就是被这碗底刮出来的。
因为排云掌能够御水为用,所以可以就运作茶水使得茶碗也跟着一起移动,秦霜也见雄霸露过这么一手,明白其中的道理。
利用水来驱动他物本是隔了一层,已经艰难,而步惊云竟然还能够力透碗底,在地上留下痕迹!议事厅的地面可是青石铺就的,坚硬至极!而且原本脆弱的茶碗竟然还可以安然无恙!
这是多刚猛的内力,又是多沉稳的控制!
不必等他排山倒海,只是这样以小见大,就觉得心惊。
一抬眼,见到雄霸也正好从地上收回目光,沉声道:“这个步惊云,已近为师排云掌的五成,来日……”
排云掌,从步惊云初学到现在,才过了两年。秦霜可以想到雄霸下面的话,来日必然青出于蓝,无可限量!
雄霸顿了顿,突然笑道:“也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样一来,天下臣服的那一天会比为师想象的更快!”转眼望向聂风道,“风云相提并论,想来你也不会让为师失望。”
秦霜也跟着望过去,只见聂风的黑色长发无风自动,他面容沉静,正全神贯注地望着茶碗,随即一股茶水从议事厅上方直直落下,如一条细线贯入了地上的茶碗,距离虽远,却没有一点半滴溅在外面。
秦霜心里一动,就连声音自己都不曾听到!忍不住上前了几步。
那空中的茶水快要落尽已经变为水珠,然而茶碗中的却满得更快。每一滴新加的茶水融入进去,那黏着口沿的水面便膨胀一分,似乎马上就要撑开张力,溢到外面。
秦霜的心也随之绷得紧紧的。
风神腿的内力虽然讲究轻快飘忽,但对力量的掌握精微到了这种程度,实在是骇人听闻。
空中的茶水落尽,最后一片茶叶悠然而下,漂在那微微突出的水面上,没有半分涟漪,仿佛浩淼之中一只不系之舟。
秦霜后退一步,移开了目光,提在心口的一口气这时才缓缓地吐了出来。
如果说步惊云是动,是黑云压城城欲摧,那么聂风就是静到了极处,风过无痕。
雄霸的声音听来也仿佛是在感叹:“聂风,你已得了为师风神腿的四成,若论修炼的速度,竟还要胜过步惊云。”
聂风双目中的幽蓝光芒逐渐消散,道:“我做到这样,是因为以前身上已经有了冰心诀的内力,而云师兄的功夫纯粹专一,所以也没有什么好相较的。”
他为人正直,就连一句多余的称赞都不要。只是这样的诚实,听来却未免是在堵雄霸的口一般。
雄霸皱眉,挥了挥手道:“罢了,你也先下去吧。”
聂风的脸上毫无表情,低头说了声:“那弟子先告退了。”
走了几步,对着秦霜唤了一声“霜师兄”,才稍微有些柔和的样子,见秦霜冲他一点头,便径直出门去了。
偌大的厅堂,又只剩下了秦霜和雄霸独自相对。
一下子见识到了风云二人的厉害,便更加觉得自己这个大师兄可以回去洗洗睡了,低头直言道:“只怕徒儿是要让师父大失所望了,徒儿自认根底资质都不如他二人,虽然练功最早……”
却被雄霸打断道:“未必,霜儿去将那只茶碗拿来吧。”
秦霜暗自叹息,默然地去了。
纵然寒性真气不受影响,比起风云来也是差了一截,更何况是现在。但既然雄霸对自己非考校不可,也只能丢这个人。
走到那只茶碗边蹲下,刚刚伸手过去,带动了气流,里面的茶水便纷纷溢出。
秦霜脸上一红,小心翼翼地捏着湿淋淋的茶碗,双手献给了雄霸:“不知师父要徒儿做什么?”
雄霸道:“不是什么难事,霜儿只在这茶落地之前,将之结冰即可。”
比起对风云二人的考验,确实是简单了许多。秦霜也只得强打起精神,应了声“是”。
话音刚落,雄霸便右手成掌,以排云掌的内功一发力,那热茶便被吸出,定在空中,犹是茶碗的形状,冒着腾腾的热气。
秦霜连忙退后,双腿分开,重心沉下,双手略成爪状,在丹田处慢慢聚拢,一面催动丹田内的混沌之气在体内苏醒,分离出寒性真气,由双手发出。顿时双手掌心之内便渐渐生出雪花,伴随着“滋滋”的声音。
雄霸以右手控制热茶在空中旋转,突然喝了一声:“霜儿可看好了!”右掌推出,那热茶被推到秦霜面前的上方,化作水花洒落下来。
秦霜深吸一口气,双拳连续击出,正是天霜拳的第六式“霜痕累累”。
雄霸见了剑眉微挑,眼中有了赞赏之意。
此刻那热茶是呈水花状落下的,若是像“傲雪凌霜”集寒冰真气于一击,往往只能是中个一处两处,不可能囊括太大的面积,用力大,效果却小,若再来第二击,时间上也来不及。而“霜痕累累”正相反,一拳两拳威力不大,但胜在速度快,气力又绵绵相继,正可以将寒冰真气分散开来,将那滚热的水花冻住。
秦霜这边不敢怠慢,双拳击出,所带的寒冰真气不多不少,先落下的茶水已冻成了冰珠,落在玉石嵌成的地面上,清脆有声。
但过了一会便内力不继,秦霜暗叫一声“糟糕”。只见那尚在空中的热茶本来是被天霜拳催得冰凉冻住,但这几拳难以维持,浇下的热水便将先前落地的冰珠化得一个不剩。
然后地上悠悠地升腾起一片水蒸汽。
秦霜觉得自己的头上也在跟着冒烟,讷讷道:“徒儿……知错了,这个样子,着实有负天霜拳的威名。”
雄霸道:“霜儿也不必妄自菲薄,纵然内力稍弱,霜儿的招式还是十分纯熟的。”
秦霜苦笑,我又不是要去走江湖卖艺的,招式纯熟管什么用呢?天霜拳是拳术,打起来有板有眼,不怎么讲究招式上的变化,而主要看的是威力,也即是看内力中有多少寒性真气,临战之时,又能够发挥出几成。
只听雄霸又道:“内力的修为需得长年累月,倒不急于一时。”
听起来没有丝毫责怪,竟然还有些安慰的语气。
秦霜愣了愣,方小心翼翼道:“徒儿谢师父教诲。只是这缺失无法速成……那竞选堂主当天,徒儿可否就不下场了?”
雄霸剑眉一挑:“霜儿怕输?”
秦霜道:“徒儿怕有损师父名望。”
想来雄霸也不会让自己去争夺这个位置了,不出手可以有多种理由,但若在众目睽睽下露出这样的身手,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自己好歹也算是他的入室大弟子,技不如人会连累得他也颜面扫地。
然而雄霸轻笑一声,道:“霜儿多虑了,到时候全力以赴便是。”
秦霜怔住:“师父的意思是……让徒儿去?”
雄霸道:“正是,霜儿若不去,那你的望霜楼岂不是要易主了?”
竞选堂主之后,望霜楼便是天霜堂堂主的住处。
秦霜挣扎道:“徒儿纵然去了,也未必一定能守住它……”
却见雄霸的目光直直地望过来:“是你的就是你的,霜儿放心。”
我有什么好放心的?秦霜走在长长的石阶上,垂头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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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抬眼;看到尽头一个长身玉立的背影,正静静地站在风中,长发飘柔。不由得奇怪道:“咦;风师弟不是回去了么?”
那人转过身来;面容俊美;正是聂风。
“我在这等霜师兄。”他的神情诚恳而温柔,“方才走得太过匆忙;都来不及问候一声。”
秦霜笑笑道:“风师弟不是叫过我了么?那便算是打过招呼了。又何必太过拘礼?”
聂风犹豫了一下;道:“此外;我……有许久都不见霜师兄了;所以也想和你说说话,不知霜师兄近来可好?”
秦霜想了想,自发现自己内力削弱后便闭门谢客,一心练习天霜拳,中间出了徐丙和小辰的变故,更不愿见人,望霜楼的大门终日紧锁,唯有文丑丑出入送药,才有钥匙。说来确实是有两个多月不曾与聂风会面了。
当下道:“谢谢风师弟了,这么记挂着我。”
二人一边同行一边寒暄,互相问些对方的状况。秦霜看到他在天下第一楼的表现,便忍不住打听了下他习武的情况,又再次感叹宝剑锋从磨砺出。
而聂风的问题却都是围绕着衣食住行的,平平淡淡。秦霜心里明白,自己被下毒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聂风是在有意地回避,以免自己尴尬,不禁对他的体贴十分感激。
转眼已来到了望霜楼前,顺口邀请聂风进来坐坐,聂风也欣然同意。
呆了一会,见秦霜脸上有些疲惫神色,便起身告辞道:“霜师兄看来劳累了,那我就不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秦霜苦笑道:“改日不好说,风师弟若是十日以后来,倒正好替我搬家了。”
聂风垂下眼:“霜师兄的意思是……”
对着他清澈明亮的眼睛,感觉亲切而信任,就让人有一种想要倾诉的欲望,秦霜当下也不隐瞒,将自己的内力现状和雄霸的考校结果都向他和盘托出,道:“眼下只剩这么点时间,我也不强求了,顺其自然吧。当年人仓也住过,去哪儿都不是问题。”
聂风默默地听着,到了院门口才道:“霜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