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刘彻被东方朔叫醒,身上披着一件暖和的外衣,看式样,应该是东方朔的无疑。他们草草用了饭便牵着马上路了。
雨势渐大,两人只得披着蓑衣而行。
从来都是出城容易进城难,加上又是大清早的下雨,士兵多有埋怨,草草检查了事。
刚送出一里,东方朔就道:“千里相送,终须一别。”
刘彻眼眸暗沉:怎么就没有“一送红军下南山二送红军大路旁……十送红军转回来”的感人情怀呢?不求泣血,撒个泪也是好的。
东方朔就差没直接往刘彻屁股上踹一脚,再打个横幅,上书“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这几个大字了。
不过,刘彻早料到了。
“不急,呵呵,先生的行装我都已经打点好了,不如就此上路,我们也好结个伴。”
东方朔挑眉:我就说昨天晚上怎么走来走去不安稳,原来是把我的家底都给抄了……
“长安路远,恐怕受不住旅途奔波。”更何况你分明是战略转移千里大逃亡,哪里是游山玩水那样简单的?
刘彻笑道:“先生正当不惑……”
东方朔脸一黑。
刘彻略一迟疑:“那么,是而立之年?”
东方朔脸色沉如锅底。
刘彻惊讶:原来是二十多岁的小青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咳、先生坏了少侯爷刘义的好事,这厌次城恐怕也容不下你,总归是要他寻住处。既如此,为何不与我一同进京?况且,现在回去,正好赶上梁王派出来的追兵,若是我叔叔问起来,先生该怎么答?天气好出来晒太阳?”
刘彻笑眯眯地说:“随我走罢,东方。”
“……”东方朔并非不识时务之人,瞪了刘彻两眼,干脆利落地上马。
一路上无论刘彻说什么,东方朔的面上始终懒懒的,不愿搭理,心中却对这个能够屡屡算计到自己的太子多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逃亡,就是吃不好睡不好没日没夜地奔跑,两人同乘一骑,轮流休息,却并没有超出梁王太多,最后终于在一处离驿站不远的官道上遇见了。
第四十四章 乔装夫妻 。。。
好在梁王一直以为刘彻是孤身上路,只对路上独行少年多加察看,并没有注意到路旁那对不起眼的布衣夫妻。
官道上隔三十里左右置一驿,供应人夫车马和食宿,驿有传舍,可供歇宿。各级来往人员及其从者的膳食和驿马的饲料,都有一定的区分标准。
梁王持有官府颁发的符,享受着最高待遇,直接将闲杂人等轰到远处。
刘彻和东方朔对视一眼,大隐隐于市,周围都是百姓,他们远远地避开驿站倒是不显得突兀可疑了,默默啃着手上又冷又硬的干粮。
刘彻幸灾乐祸:“叔叔的火气真大。离开厌次前特地烧毁了马厩,拖了些许时辰,我们一路紧赶慢赶,未曾好好休息过,没想到还是被他追上了,想来叔叔过得比我们还不如。”
说实话,接连过了好几天没热饭没热水没热铺盖的日子,东方朔是有理由把手里硬邦邦的馒头砸到刘彻脸上让他看看什么叫冲冠一怒君子报仇的。可是,东方朔盯着未来天子满脸疲态双目却灼灼放光的模样,微微一叹。
连他都快挨不住这等日夜兼程的辛苦,区区少年由此心性,他日绝非池中物。
一口馒头要喝半壶水才咽得下去,刘彻见有士兵往自己这边观望,连忙拉了东方朔一把,让他转过一个角度,避开窥探的相貌,然后故作亲热地把牛皮水袋递给东方朔,用尖细的声音道:“相公,喝水。”还装模作样地拿出巾帕,往东方朔脸上一阵乱抹。
没擦之前还挺干净的脸顿时黑了。
外人看不到的地方,东方朔目光暗沉,嘴上却是一派浓情蜜意。
“你是双身子的人,还要陪我风餐露宿,是为夫对你不起。”
“……”尼玛才有了!
感受到好奇的打量的视线,一个个仿佛都在问“几个月了”“产婆请好了木有呀”“要不要我来给你介绍保管生一大胖小子”云云,刘彻下意识地去护自己的腹部,这个动作,反而坐实了东方朔的鬼话。
东方朔抓住刘彻猛然用力几乎要把脸皮搓掉的手,扣紧。旁人见了,纷纷道一声郎情妾意家庭和谐。
还有好心人士端来一碗热汤,热情道:“身怀六甲的人喝不得凉水。”接着埋怨地瞪了不负责的丈夫一眼:“你这小伙子怎么这么不会照顾人?”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东方朔一阵苦笑。
刘彻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太久没喝上一口开水了,没骨气地接了过来,缩着脖子埋着脑袋,小口小口地喝掉,暖洋洋的感觉从胃部扩散到四肢百骸,胸口一阵熨帖。
这番闹腾,梁王爪牙的注意力终于移开,也许是赶路太久,刘武决定暂停赶路,在驿站休息一晚,养精蓄锐。
见别人掌灯休息,刘彻的腿有些迈不动了。
“就算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不如我们也歇息一晚?”
东方朔把抱袖而立,面上毫不在意:“自然求之不得,又不是家父病危。”
“……”
刘彻只得咬牙,跨上马背,忍耐住把臀部颠成二二得四四四十六瓣的颠簸,连夜赶路。
又过了一亭,甩开梁王十里,刘彻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屁股了,东方朔也显出疲态。
两人决定下马步行一段。
为了和睡意抗争,刘彻挑起话题:“你是怎么算到我有牢狱之灾的?”
东方朔同样精神不济,大概也没了平日摆谱的兴致,道:“说来话长,这还要从念奴娇为父报仇之事说起。妓者,无非图荣华富贵,她艳名远播,却将诸多王孙公子拒之门外,偏偏对刘义情有独钟,怎能不叫人生疑?”
刘彻点头:“刘义此人,目光短浅心胸狭窄,又不是顶好的家世,我若是女子,必然瞧不上他。而世上能让女子对男子如此关注的,除了情爱,就是仇恨了。”
东方朔点头赞许:“至于牢狱之灾,不过是侥幸,根据时势做出的一番猜测罢了。”
“猜的?”刘彻哑然,东方朔的表情可不见得是谦虚的。
“厌次侯若是遇害,就算此事与你无关,有心人也会暗中推波助澜,借刀杀人。”
“先生大才,看来厌次之行并不算空手而回。”刘彻的语气像极了撒网打到一条胖头鱼的渔民。
“岂敢。”东方朔大步走在前头,似想摆脱这个阴魂不散的太子。
刘彻也不追——黑灯瞎火的,他能跑到哪里去?
“既然有胆子胸怀天下,为何不敢承认?”
东方朔脚步顿了顿,背影多少有些怀才不遇的愤懑孤寂,刘彻突然感到身体无法动弹,仿佛有无尽怨气往自己身上缠绕,不断在耳边尖啸“你丫还有脸提”。
他干笑两声,声音极尽无奈:“你看我,虽贵为太子,却还有受此等颠沛之苦,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要管着我,我也便说他们爱听的话,做他们爱看的事,别人虚情假意,我又何必献上真心白白让人糟蹋!只是难得遇到值得真诚以待的人,遇到了就抓住,抓住了就不放手。”
东方朔回头,刘彻深深地望进东方朔眼里,头上皓月,地下银霜,与他的目光一样,皆为澄净。
怀着一份动容,两人继续赶路,虽疲惫沉默,却有种甘之如饴的味道。
时至夜半,便见不远处有一处客栈。
听见马蹄声,小儿连忙迎了出来,大抵是经常遇到深夜赶路的客人,他很熟悉地展开业务:“贵客来啦,有干净的上房,被褥都是新拆洗的。”
东方朔道:“我们不住店。要渡河。”
“天这么晚了,你们想过河?你们敢渡,也没人敢送呀! ”
东方朔道:“不打紧,给我们一条船便可。”
小二指了指河对面,道:“船呀,早就摇到对岸去了,明天一大早才能划过来。河上风浪大,从来都是没有夜渡的。客官,人也该歇了,马也该喂了。”
两人见无法渡河,也实在累极,便听了小二的建议,在客栈里歇息一晚。
“里面怎么有人了?”
虽说是上房,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也只有较为宽敞的通铺而已,这边睡一个,那边躺一双。
小二满脸堆笑:“他是河对面过来的,刚睡下,交待我明天给他买匹马。你们睡那头,拉上帘子,谁也不碍着谁。客官,小人给你们喂马去。”
小二出去,不想声音把那人吵醒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刘彻多瞟了两眼,惊疑不定,试探地问:“姐夫?”
对方被女装男声的刘彻吓了一跳:“你叫谁?”
“可是平阳侯曹寿?”
刘彻的亲姐姐便是嫁给了他,才得到了平阳公主的称号。汉朝公主的名号就是由夫君所在的封地起的,与本身的姓名无关。
“太、太子?你怎么这般模样?”
东方朔一脸欠抽的笑。
刘彻简略带过:“情势所逼,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又焦急地问:“我父皇病情如何?”
“我离开长安的时候,你姐姐设计诈出了御医的话,称陛下病入膏肓,撑不了三五日,除非有灵丹妙药,如今恐怕……”曹寿说到伤心处,跪地哭起丧来。
虽然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可乍闻噩耗,刘彻的身体还是晃了晃。
东方朔也收敛了轻佻散漫的神色,一手按在刘彻的肩膀上。
刘彻别过头,在阴影里藏住沉痛,再次和东方朔视线对上时,嘴角已带上一丝傲然与嘲意,似乎在讽刺对方的多此一举。
又不是亲爹,除了经常纳妾给娘亲添堵、孝顺太后给儿子添堵以外,还做过什么好事?!
东方朔平静地回视,没有悲痛,没有怜悯,只有如古井般深邃。刘彻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没有打掉他安慰的手掌。
被曹寿的哭声搅得心烦,刘彻怒喝:“父皇还没死呢,哭什么哭?! ”
被他几欲噬人的怒容慑住心神,曹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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