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嫦娥夫人,孩子明天就满月了,得有一个名字,不然人家来了,怎么喊好呢?”张弘毅又在京腔京调的和嫦娥说话。
嫦娥说,“都四十岁的人了,还这么书生气,你这样说话,我听不惯,夫人,都是有地位的人叫富贵的妻子的,娘子,都是过去有才学的秀才喊漂亮的老婆的,你一个收破烂的,我一个农村的草民,配叫夫人娘子的吗?听到你叫,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我告诉你呀,我这两天奶水不如从前了,也不知可是听你那土不土洋不洋的半拉橛子怪话听的,你以后少给我撇这个腔。”
张弘毅一听嫦娥这个话,马认上改口,“你说得对,我再也不撇京腔了,我这样说着我自己快乐,我老婆生气,我的儿子少了奶水,你说我这不是损人利己吗?影响了了儿子的吃饭问题,那就是更是罪不可恕了。我改,我改。我问你呀,儿子明天就满月了,你看叫什么名字好呀,我的小嫦娥呀?”
“叫什么不行,冬瓜、葫芦随便叫,孬种、赖蛋随便起,你说叫什么,就叫什么?”说着,嫦娥就去煮红鸡蛋去了。
叫什么好呢?张弘毅,把这些天来的想法,认真的梳理一遍。要给孩子起一个他满意的名字,真的还就很难。
眼前景物心中事,随手拈来便成名。这是淮北地区农村给孩子起小名子的主要方法之一。张弘毅所在的村子张家凹,有一个铁匠,有四个儿子,分别叫金头,银头,铜头和铁头,铁匠的老婆喊孩子吃饭,用的是数学中的提取公因式的方法,都是“四大金刚,捣肚子了。”有些人给孩子起名,随着屋里的东西叫,如瓢把子,土炕子,木栓子,石磙子,水磨子。这些东西朴实无华,表现了父母对孩子未来立身处世的期待。再如,扁头,小耳朵,做圈子,大嘴,小胖子等这些小名,那是紧扣孩子出生时候的特点起的,例如,叫做圈子(母猪下崽,那最后一个下来的小猪仔)的一定是个老小,是这家孩子中最后一个孩子。有些孩子的家长望子成龙,往往给孩子起的名字叫文化子,大学子,知识子,村长子,主任子,干部子,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那些叫工作子,工资子,城市子的,往往是祖祖辈辈在农村打坷垃头子的父母,他们希望孩子将来能够走出土地,不再像自己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那些叫文化子,大学子的,父母往往是扁担长的一字也不认得文盲,希望孩子将来有知识有文化,比自己强;那些叫村长子主任子的,父母大都是平头百姓一个,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有着强烈的“是官强如民”的意识,小小的名字里闪烁着做父母的火焰般的希望。寄托着父母亲的殷殷期待。
张弘毅想,要是依据这么一点,那么这个孩子,就叫医院子,破产子,枣生子,转院子。不行,不行,太俗了,我张弘毅虽说是个收破烂的,可是,我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川被犬欺的文化人。孩子的名字要体现我的希望和文化积淀,接着,他想到起名字的第二条思路。
反其意而用之,美名丑叫。别看乡下的家长们大字识不了几个,也是很懂得辩证法的哲学观点的,乡下人起小名,往往喜欢反话正说,正话反叫,越是娇贵的孩子名字也就越丑,小名儿丑到极处,孩子就娇贵到极处。
每到夏日的黄昏,鸡鸭归棚,牛羊归圈,农家的炊烟在屋上飘散如云的时候,在淮北农村,就可以听到家长喊孩子那乱声吆喝,骂声中夹杂着爱意的乡风民俗的歌声,“二狗子,钻到哪里去吃屎去了,”“脱了钩的小瘪子,头伸到乌龟壳里去了”“懒驴,叫你喂猪,你就懒驴上磨尿屎多,你掉到茅坑里去了不成?”“天黑了,嫖客都知道归窑子,你个龟孙,还能是他妈妈的野种吗?”“太阳下山了,你个小婊子(男孩子)不回家,看你指什么吃饭。”
为什么娇宝宝,偏要取个骂名丑名子呢?张弘毅也作过研究。相传很古的时候,阎王殿有个勾魂鬼,专门勾那些娇贵的孩子的魂。于是老辈子的人讲究,给格外娇贵,格外聪明,格外心疼的孩子,起一个格外丑的名字,让他们混藏于俗孩子之间,叫勾魂鬼找不到。这些难听的丑名,勾魂鬼是不是懒得去勾,不得而知,只是苦了那些有着丑名子的孩子们,平日里,跟孩子们一起玩,受嘲笑,和大人们一起玩,被作弄。张弘毅清楚的记得,他的那个村上,有个叫尿罐子的孩子,同学们喜欢和他恶作剧,朝他身上洒尿,他骂同学们不文明,同学们反唇相讥,“尿罐子不留给人洒尿,还能够留给人盛饭?”那个孩子经不起折腾,没有到小学毕业,就下了学。张弘毅,虽然只是一个收破烂的,可是他常常以文化人自居,他也不相信有什么勾魂鬼之类的东西,因此,他认为丑名字是万万叫不得的,以免他的孩子在重演他的那个同学的悲剧。
第九卷:破鞋 第九十四章:雪脉(下)
乡下人起名字,除了俗名字和丑名字,第三类,就是根据孩子出生时节和事件起名子,具有纪实性和社会性。每一个时代,每一个大的事件的发生,在淮北地区的孩子的名字中都有体现,十年动乱时候生的孩子,大都是叫造反子,革命子,打倒子,小砸子,支左子;1978年粉碎四人帮,这个时候出身的孩子叫欢庆子,希望子,新生子的特别多;1982年,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于是就有了叫改革子,包产子,得意子,治懒子等的孩子的名字,前些年生的孩子,就有了治理子,整顿子,深圳子,开发子等一大批孩子。张弘毅想,如果把不同时期的孩子名字串起来,简直就是一部农村历史变迁的大事记。按照这个思路,他的这个孩子正是在1988改革开放如火如荼的时候生的,吃了半辈子政治苦头的张弘毅,遇到政治的事情,就头疼,他也不想赶这个时髦的,他本想叫什么“如火”、“如荼”或者“民生、”“民本”之类的名字,想了一想,也取消了。还是不赶那个时髦吧,我张弘毅不是吃政治饭的人,我也不希望孩子将来吃政治饭,曾被卖糖君子赚,至今不信口甜人,政治太可怕,我的希望孩子将来也像我一样,留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挣自己的钱,秤自己的盐。
到底叫什么名子好呢,最能够表自己心中的一个梦想,他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随着时代的进步,科学的发展,农村人给孩子起名子也在发生悄悄的变化,他们也学着城市里的人,给孩子起名子讲究音、形、义的统一,讲究雅、美、文的一致了。可是由于农村人文化水平的限制,他们的主观愿望是好的,可是知识功底跟不上,文化底蕴有欠缺,他们在起这一类名字是,往往学不到城里人的精髓,学的仅仅是皮毛,大多数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例如,本来是一个兔唇的孩子,名字叫俊男,一个连一二三都数不全得弱智孩子,却叫什么伶俐子,一个斗鸡眼的女孩,叫什么九仙,这不是笑话吗?我张弘毅作为读过书的人,目前也是个亦城亦乡的人,也该给自己的孩子起一个最能够表达父母亲愿望的名字,最能够体现他文化底蕴和内涵的名字,说起来琅琅上口、听起来悦耳动听、回味起来韵味无穷名字。象娶媳妇一样,既可以上的了厅堂,有可以下得了厨房的。
他考察了起名子的历史和方法,他总结出这样的一个规律:起名子是一种民间文化现象,是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思想、心态的综合的表达。
张弘毅的心中的愿望是什么?他在反复的想,我张弘毅,四十岁得子,说的不好听一点,也就是即将要断子绝孙的人了,有了儿子。他心里明白的很,他是一个失去生育能力的人,偏偏有一个种了庄稼不愿收,让自己坐享其成的人,这些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事情,恰恰被他张弘毅碰上了,芝麻掉进针鼻子里,就有那么巧的事情。这个孩子不是他的血脉,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可是偏偏是命运向他投来玫瑰色的一瞥,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会一塌糊涂得不成样子,背着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愧疚,让他无颜见张家凹的父老乡亲,可是却时来运转,越不是自己的东西,越想要说是自己的东西,心中越是虚的东西,越是要遮掩和掩盖,假的要做的比真的还象,——他都想要通过这个孩子的名字来体现。
他心中的高兴,那是难以用合语言来表达的,他认为过去的人生四大喜事,应该再添一大喜事,变成五大喜事,那就是:十年久旱逢甘霖,千里他乡遇故知,七十金榜题名时,和尚洞房花烛夜,四十男人抱儿子。这言之不足故诘叹之,诘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心情,也要通过孩子的名字来表达。
这样的名字好难起呀,张弘毅捻着自己的不多的胡子,摇头晃脑的在想孩子的名字,眉宇间皱成一个川子,额头皱成一个核桃,他心鹜八极,心游万仞,把历史和现实都回故了一遍,也没有想好给孩子起一个什么名字。
就在这时候,就听嫦娥在前屋里喊,“弘毅呀,弘毅,你给孩子起个名字,比我生孩子都难,妈妈来了。”
张弘毅说,“是你妈,还是我妈?”嫦娥回答,“当然是你妈呀,我妈呀,来不来,还不一定。”
张弘毅一听,是他妈妈来了,连忙起身出去迎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我的乖乖哟,我的大孙子,我来看我们老张家的血脉来了,我来看我们老张家的血脉来了,我们老张家有了血脉了。”
张弘毅一拍桌子,“名字有了,我的儿子小名子叫雪脉,将来的大名字就叫张雪脉。血脉者,雪脉也,音同字不同意同也;血脉者,一脉相承源远流长之谓也;雪脉者,来无影,去无踪,缥缈似白云,洒脱如岚霭,大象无形,大音稀声,正是我心中的理想之谓也。”然后发疯似的抱住嫦娥,“嫦娥,孩子的名字我起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