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笑语仍然轻闭双目,他失去支持慢慢向下歪倒。尽管此时此刻有一百二十个心想先察看黎笑行的情况,但是谢云扬见到这样的画面,仍然本能抢上,出手如风接住了黎笑语下垂的身体。
抬头,对上黎笑行苍白的面容,再往上,谢云扬看到师兄锐利的眸子蒙上一层他再熟悉不过的苦涩与淡淡的倦意,男人了然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飞身抢上,搂住黎笑语的手那里,全然不复先前的愤怒。
什么时候,他竟让师兄看见他就露出这样的表情?谢云扬的心真真正正痛了,他手里抱着黎笑语,两只眼睛却如同着魔般一动不动凝视黎笑行,寻思要怎样才能让师兄重拾笑脸,才能弥补以往的过错?
渐渐的,黎笑行似乎已经明了一切的目光终于冷下来,带着一丝让谢云扬心惊的平静。
难道是「忘尘诀」发挥效用了?谢云扬非常不安,他可以模糊地感到黎笑语已经平安无事,但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抬头望向一脸淡漠的黎笑行,心中正盘算如何开口,却见眼前的人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
惊叫着,谢云扬飞快将黎笑语放到床上就要上前相扶,然而接下去看到的画面却让他硬生生止住脚步,因为黎笑行一头乌黑柔顺的发丝竟然在这一刻全部变为银白色,发梢处还闪耀着不易瞧出的淡淡紫色光芒。
如此反常的发色与师兄那张依旧年轻俊美的脸庞相衬,呈现出一种无法用语言描绘的诡异凄凉,让谢云扬恐慌心疼之余,蓦地萌生出一股好想紧紧抱着眼前这个人痛哭一场的感觉。
「笑行?你没有练『忘尘诀』?反而用内力将毒吸到自己身上?」随后赶来的名傲天见到这个情形更加震惊,他根本不敢相信也无法接受,「为什么你这么聪明的人,不用那个轻松有效的法子,却要笨到这样折磨自己?」
黎笑行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唤醒了呆滞在一边的谢云扬。他连忙上前相扶,但是黎笑行挺直腰起身,站落于地,伸手冷冷打开他递来的手掌。
第七章
「师兄!」张口无声在嘴里呼唤,谢云扬也不知道他此刻为什么底气不足,面对黎笑行居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如今只能庆幸师兄打掉他手的时候劲力尚足,看来情况没有想象的糟糕。
「我要寻觅安静之处闭关数年驱毒疗伤。」黎笑行深吸一口气,似乎暂且压住了体内翻涌的毒气,他的目光落在风雷双隐身上,「此后你们好好保护笑语,不得有误。」
「主子,我们不能离开你左右,你如今的情况不容乐观。」
「如果还当我是你们的主人就按我所说的做!」黎笑行简短的一句话再加上决然的神情,立即让长年习惯服从他的风雷双隐住了口。
谢云扬楞楞向黎笑行走过去还未说话,名傲天扶着的居嫣然这时醒了过来。她看到黎笑语躺在床上连忙奔过去,等她和谢云扬擦身而过时,黎笑行捡到这个空隙,飘然离去。
「师兄!」谢云扬惊叫着追出,眼前人影全无。他立即向山脚掠去,那个新派往守门的弟子却说黎笑行已经离去了。
扔下那个对黎笑行武艺羡慕不已的守门弟子,谢云扬完全不知所措,他只知道师兄这次是真的断然离开他了。一直以来都陪在他身边,无论他做错什么也会原谅他,无论他要什么也会给予的师兄,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了。
胸口,疼得厉害。不只是那里,在明白有可能再也见不到黎笑行时,谢云扬只觉一股不清不楚的刺痛在身体中蔓延,很快遍布各处,扎得他身心皆疼,神智昏沉。
以往面对师兄那么多的笃定和自信,如今荡然无存。平日里,他拿准了黎笑行会永远爱他,也愿意留在他身旁相伴。难道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会一次次自以为是的伤害师兄,最终使得对方再也不愿意面对他了吗?
太得意忘形,理所当然地接受师兄对他的关爱与纵容,他竟然忘了黎笑行是一个多么高傲的人,或许对方待他特别不一般,才让他忽略了最重要,也是最值得珍惜的东西。
谢云扬心底深处油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他不清楚心里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但他此时此刻不想失去黎笑行的爱,哪怕只是习惯也好,哪怕只是一种情感的寄托也罢,哪怕仅是对师兄浓浓的心疼与愧疚,他也要把黎笑行的爱抓在手里。
谢云扬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黎笑行,再看看师兄那张熟悉的俊美脸庞,再听听师兄低沉悦耳的语声,再感受对方眼里的宠溺与关怀,再体会那具漂亮坚韧的身体。
如果可以挽回一切,就算要让他谢云扬放弃所有宝贵的东西,哪怕是对黎笑语的痴恋,他如今也愿意断然割舍。
只是,师兄还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吗?谢云扬很快从失神中清醒过来,他猛然抓过守门的弟子问清黎笑行离去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不管黎笑行武功有多么超凡脱俗,不管对方走了多远,他也一定要找到师兄!
在守门弟子不解的目光中,谢云扬用尽全身之力,箭一般朝着黎笑行离开的方向急行。他凭着体内的真气奔走,直至日夜交替亦浑然不觉,满眼满心皆在寻找黎笑行的影踪,最终脚下发软,颓然摔倒滚下山坡才惊觉力竭。
谢云扬用尽仅存的力气才将趴势改为仰躺,眼前因疼痛萌生出的黑雾散去之后,他依稀看到了天空中轻快游弋的白色云朵。印象中,他也曾经躺着,与黎笑行一块欣赏这样的美景,然而此时此刻,却只有他孤身一人打量了。
还是无法追到黎笑行,还是与师兄错过了吗?谢云扬心里一阵剧痛,他眼前泛黑,几欲晕倒。所幸膝盖处传来的刺痛,及时拉回他快要丧失的神智,也刺激着乏力的身体。
应该是刚才滚下来那瞬间刮破了皮吧?谢云扬无意识想着,眼前蓦然浮现初入苍门时,他好强私自加长练功时辰,导致体力透支握剑不稳,不慎割伤右膝。
那一日,谢云扬偏巧与黎笑语发生口角,不愿当先低头的他一瘸一拐地摸进黎笑行的房间,涎着脸央求师兄为他包扎。
为什么此刻他才记住,黎笑行当时又是恼恨他不懂节制,又是心疼至极的眼神?为什么此时他才反应过来,他在危难中首先想到的人是谁?为什么师兄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却总是忽视这些东西,愚蠢地望着一个根本不会回应他的人?
还记得,师兄拿着洁白的纱布为他包扎伤口时,目光是那么温暖有力,一如既往地只停留在他的身上;之后,师兄那双不擅药理的手掌仔细避开伤口,轻柔地在他膝上缓缓抚蹭,好像打算带走他所有的伤痛。
那个时候,他曾经在心底暗怪师兄看他的眼神中竟然带有怜悯,因为他自觉他已经是个大人,不需要再被人看管了。
半夜醒来时,谢云扬模模糊糊看见黎笑行背对着他纫线,为他缝补滑下山坡时蹭烂的裤子。
在江湖中流浪,未进苍门以前,谢云扬与黎笑语的衣衫皆是黎笑行所补,那时,他三人年纪尚幼,还不觉得有何异常;此时师兄已远非幼齿少年,身形渐显高大,仍然婆婆妈妈缝衣补线,这种画面让眯着眼在油灯下窥视的谢云扬暗自偷笑了好久。直到多年后黎笑行身边有风雷双隐服侍,谢云扬才屏去心中积存的取笑之意。
「师兄,师兄,师兄!」嘴里无意识地一遍遍低低唤着黎笑行,然而此时此刻却没有人用熟悉的悦耳声音回应他了。失去之后才知道珍惜,犯这样愚蠢的错误,也真是他谢云扬一生的耻辱!
真的非常不甘心,他没有体会到黎笑行内心与外表全然不同的绵长细腻情感,他还没有回报师兄这份多年丝毫未变的爱,怎么能允许对方在他面前消失?
谢云扬心痛难忍,双目终于微润,眼前没有缘由再次浮现黎笑行捏着针为他纫线的情景,他心里禁不住又酸又疼,想起来都恨不能抬手狠狠搧自己几个耳光,像他这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笨蛋,活该此时痛心后悔到死!
「师兄,我一定要找到你!」谢云扬红着眼,喃喃自语哽咽,当他放下摀住脸的双手时,目中已然没有了沮丧与懊悔。他绝对不能让师兄在负气之下与他撇清关系,他以后也不会再让师兄伤心难过!
谢云扬用力握紧拳头,暗自下定决心。
四年后,严冬,天山。
谢云扬跳下马,感受到刀一一般吹割在脸上的寒风,伸手拉了拉肩上厚厚的狐裘披风,默默将坐骑交给上前招揽生意的店小二手中。他严肃的神情让原本打算废话的店小二变得老实了不少,乖觉地拉着马下去照料,再也不敢卖弄嘴皮儿。
进入天山脚下这家不大的酒馆,谢云扬跺去脚下的冰泥,拣了一个位置坐下。昨晚这里下了大雪,路上打滑,他只好牵着马走了一段路,如果不是他内功高强,只怕身躯早已冻僵了。
随意点了些酒菜,谢云扬回想到黎笑语在四年前清醒后说过:黎笑行若想克制住体内的孔雀胆剧毒,除了靠其一身高强的内力还要在严寒之地栖身,借助冰雪冻凝毒气。
这四年来,谢云扬几乎走遍了中原的雪山寻找黎笑行。在寻找师兄的途中,谢云扬吃尽苦头,除了要忍受恶劣的天气还要时时提防雪山随时发生的危险。他最初登上一座雪山时,由于不熟悉山上气候变化,几乎命丧在突发的雪崩之下。
这其中种种艰辛自不必说,谢云扬如今没有在乎环境带来的困难,他焦躁的是这么多年来,没有探到黎笑行的一丝下落。
天山已是谢云扬在中原最后的希望,如果在这里再找不到师兄,他只好将目光放到西域之外,甚至更远的雪山上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果四年前懂得好好珍惜师兄,懂得好好爱护原本拽在手里的爱情,那么此时他也不会吞咽这个苦果;而且,若再寻不到黎笑行,那么黎笑语
思忖间,又有几个人结伴走入这家酒馆。看起来,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