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不就问问嘛,朕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掌管天下事』
『微臣的私事哪及得上皇上的家事?』他不动声色地道,『听说,阿童姑娘近日心绪不大好,好似某宫某苑娘娘又冲她撒
了好大一顿脾气。』
『谁?哪个不长眼的胆敢欺负朕的小阿童?』果不其然,玄清凤龙颜大怒,火气蒸腾。
顺利转移话题之后,文无瑕继续低头整理奏折,顶多在气愤跳脚的玄清凤偶尔回过头来询问一二句时,应答个三四字。
写完收工返府途中,文无瑕叹了一口气,俊脸上掠过一抹深思。
皇上是对的,朝政大事处置起来确实比男女私事容易太多了。
一想到回到相府,又得面对哪个骂也骂不得、撵也撵不出的刁钻小妇人,他就头大如斗。
说来也奇,自己素来极有原则,若心中主意既定,便是威权王霸如皇上也难以撼动他半分决心。
可每当他端肃起脸,开始对她说起女子当克正己身、遵仪守礼等等道理,她便会抱住肚子,一脸吃惊,满腔悲愤,作出泪
眼汪汪指控状,然后,他也就莫名感到一阵理亏、气虚,就好像他本该让着她、护着她,可偏偏他却欺负了她——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文无瑕揉着眉心,暗道自己定是近来公务太繁重、太熬累,身子有些吃不消,这才连带使得脑子也吧大好使了。
『唉。』他苦恼地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轿子猛地停了下来,他连忙抓紧轿窗边缘稳住身子,沉声疾问: 『怎么了? 』
『回相爷,有人拦轿。』
他愣了下。拦轿?拦轿申冤?
可他又不是京城府尹,也非九门提督,甚至不是刑部之人,这拦轿的未免也太吧专业了。
然而文无瑕奔着文官之首、国之栋梁的良心,依然倾身向前伸手掀开轿帘。
几乎是一掀开,他立刻就后悔了。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这几日令他头疼不已的娇艳张扬笑脸,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撑着油纸伞,眉眼儿弯弯地望着他。
『妾身来接夫君下差了。』
小厮和轿夫们一片静默,轿子里的相爷却是一头汗,内心险些泪流满面。
第一个窜进文无瑕脑子里的念头竟是——大街上人多不多?有没有人看见?
『夏姑娘』
『呼,站了大半天真是累死我了。』夏迎春不由分说便自动自发爬上轿来,挺着大肚子危危险险的模样,看得文无瑕倒抽
了一口凉气,慌忙伸臂将她抱上轿里。
『当心点儿!』他低喝道。
她究竟记不记得自己肚里还揣着一个?
『哎呀!』她借势柔若无骨地跌入他怀里,唇儿偷偷地擦过了他敏感的耳垂,成功地『轻薄』了他一把。
『夏姑娘,你_,你』他浑身一震,白皙清俊脸庞倏地红霞片片,慌乱间,急急将她推开。
『文无瑕一你谋杀妻儿啊?』她吓了好大一跳,幸亏及时扶住了一旁软软的锦垫团墩,抬头怒目而视。
『对、对不住。』文无瑕匆匆道完歉,惊觉不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夏姑娘,你在我府中百般闹腾也就罢了,怎能在
大庭广众之下攀诬辱没文某清誉?』
夏迎春也恼了,纤纤指尖几乎戳到他的鼻子去。『我来接自家夫婿下差回家,哪儿错了?还是你觉得我不够贤慧不够漂亮
不够大方,不配在大庭广众下喊你夫君,所以丢了你文大相爷的脸面?』
『你不要指鹿为马,吧知所谓。』他脑袋沉重,捧额哀叹。『你明知我指出的重点不是这些。
『明白,怎么不明白?』她冷笑,『所谓重点,不就又是那些你不记得我了,我不是你娘子,我压根是认错人了吧啦吧啦
的狗屁话?』
『夏姑娘——』他几乎呻吟起来。
『别说我夏迎春色心未尽。淫性又起的在这边半路认夫婿,胡乱冤枉你,』她一昂下巴,娇眸熠熠发亮。『我可是有证据
的,不信你当场试试看!』
『夏姑娘!』他脸突然又红了,支支吾吾道: 『万万不可再提起那些……脱衣……验证什么的……罔顾礼教、无视纲纪的
浑话。』
『也行。』她很干脆地一点头,自信满满问: 『那我问你,你七个月前是不是去过芜州?』
『芜州?』
『对,芜州石城。』
文无瑕沉思了片刻,谨慎地摇头。『印象中没有。』
『好你个—』她恨恨一磨牙,强忍怒气。『我都已经打听过了,你七个月前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在相府里,是四个月前才
回来的。
『是,文某曾奉皇上圣谕,于回返江南故乡中途,顺道前往路州巡视堤岸诸事宜。』他并无不可对人言之事,光明磊落地
坦承。『而后行水路归京,同行有官员、护卫,都可为我作证。』
『我是在石城水道边把你捡回家的,当时你一身白袍湿透,狼狈得像水鬼,昏迷不醒,拖你回去的时候还高烧了三天三
夜,我家十七八个姑娘和两名老大夫都可以作证的。』
见她言之凿凿,澄澈明亮的眼里满是坦荡之色,致使本是理直气壮的文无瑕也不禁一时语塞了。
他眨眨眼,有一刹那地迷茫。
真的吗?他当真曾裸睡遭她相救,还与她衍生了后续种种情由纠葛?
他记得自己到路州巡视河工的点点滴滴,也记得有几日大雨疾疾,洪水湍急,他和护卫们三番四次危危险险地涉水过桥,
而路州下游,确实也便是连接芜州水道。
但他理智上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不曾落过水,不曾认识她,更未与她有过任何交集,因为他脑中对这一切
连丁点印象也无。
非但没有印象,甚至连她的形貌、气息、声音都无比陌生。
若她于他而言,当真是至亲至爱之人,他又怎么可能对她的行为举止、声音笑貌全无一丝熟悉感?
只是文无瑕也不晓得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明明行事光明,明明为人坦荡,可一对上她的撒泼耍赖、胡搅蛮缠,原本的
坚持便变得七零八落起来。
好像他原就有愧于心,失了底气,又怎能与她这般斤斤计较?
可他又愧了她什么?负了她什么?
『夏姑娘。』文无瑕甩去脑中莫名其妙的矛盾不可解思维,长吁了一口气,极力保持冷静公正道:『你我各执一词,这么
下去也吧是个办法。不如这样,我答应你会查明此事,而这些时日就请姑娘暂时客居相府中时,谨言慎行,凡事低调,直至事
情水落石出之日,如何?』
夏迎春凝视着他,注视之久几令他有些坐立难安。半晌后,她终于勉强点了点头。
『好吧。』看在他那么诚恳的份上。
文无瑕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觉冷汗涔涔,湿透了背脊。往常舌战百官朝臣,乃从客有之、轻松有之,还不曾有过连般寸寸
艰难的。
『欸,』她伸出青葱玉指挠蹭他的腰间,笑得好撒娇好妩媚。『我饿了。』
『你……』他心下一撞,背脊僵挺如笔,脸都红了,也不知是给臊的还是气的。
『我怎样?』她灿笑如春花。
你怎可对我毛手毛脚?
『我怎样嘀?你说呀!』她俏生生地掩袖笑了,眨了眨眼。『怎么光冲着人家脸红呢?J
他勉强忍住了冲动,硬生生地改口道:『不知夏姑娘想吃什么?』
『鱼。』夏迎春眸底浮现一抹似感触、似幸福的柔软笑意。『以前你做的西湖醋鱼我总嫌酸,可现在一定合胃口。』
文无瑕正想再次解释那人不是自己,却见她目光里暖若春水的笑意忽而蒙上了一层雾气,素日的娇艳嚣张再不复见。
『真以后后再想,也吃不着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怔怔地看着她,一时间,竞有些恍惚了。
文无瑕当然没有当真为了她一番话,就挽袖洗手做羹汤。
因为文家祖训之一便是『君子远庖厨』,为此,他更加确信眼前这位小妇人绝绝对对认错人了,他文无瑕生平从未踏进厨
房一步,又怎么会做那西湖醋鱼?
但他还是带她到城里以鱼鲜驰名天下的『百味楼』,点了一整桌以鱼入菜的招牌料理。
文无瑕告诉自己,这桌菜是点来给她肚子里孩子吃的,不是因为她这个人。
『夏姑娘,请用。』
坐在可凭栏眺望湖面烟波美景的雅座厢房内,他手执玉壶,为被此斟了莲子酿。
『哇!1夏迎春眨了眨眼,看花了眼。
糖醋鱼,酸辣鱼,梅子鱼,酸瓜鱼,豆酿鱼……口味不是清爽的酸甜,便是开胃的香辣,引得她馋虫大作。
她也不客气,举着便埋头大快朵颐,吃得喷香。
饶是文无瑕心绪微郁,可见她吃得这般满足欢喜的模样,眼神也不自觉柔和了起来,嘴角轻轻上扬。
她——真是他私定终身的妻吗?
他险些被入口的莲子酿呛到。
夏迎春夹鱼的动作一顿,抬眼关怀地望向他。『怎么啦?』
『没什么。』他摇摇头,忙放下茶碗,定了定神。
『咦?你都没吃呢。』她这才注意到他丝毫未动筷,随即自以为恍然道:『我记得你一向不喜欢这些酸汤辣菜的,还是我
让他们做几道清淡的来?』
『不。』他清了清喉咙。『不用了,我不饿。』
『不可能不饿的。』她殷勤热切地道:『看我,只顾着自己填饱肚子,倒忘了你在外头操劳奔波,肯定比我饿得狠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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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用了!』文无瑕正恼自己莫名乱了的心绪,冲口而出的语气里,严峻不悦毕露无遗。
她吓了一跳。
他顿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口气不佳。『呃……』
『也对,想你堂堂宰相金贵身分,自是不屑与我一个小女子同桌共食的。』她看着眼前白袍翩翩,恂恂尔难,却已是异样
陌生的他,目光一黯,讽刺之余有些苦涩地道。
以前守诺都会目光温暖地看着她吃饭,一面盯着不让她胡乱挑食,一面细心为她布菜。
以前她总嗔他管得太多,可现在,他再也不管她了……
因为此刻在他眼里,她就是个陌生人。
她眸底浮现的伤心令他他胸口一紧。『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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