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思恪点点头,那名校尉一抖缰绳,小跑近前,翻身下马问道:“这里为何张挂起这些灯笼旌旗?”
一名兵士回头,看他装束,知非常人,笑眯眯道:“长官还不知道吗,新帝登基,普天同庆啊!”
那校尉大吃一惊,不觉回头看向杨思恪:“新帝登基?!”
兵士上下打量他几眼赔笑问道:“长官是从哪里来的?竟然还未接报?”
校尉惊疑不定,小声问道:“新帝是。。。。。。,呃,哪位皇子?”
兵士挠挠头:“说是孝平皇帝的后人。”
校尉愣怔,一时想不明白,问道:“孝平皇帝。。。。。。?!”
孝平皇帝,又是哪位?!他脑门儿有些疼。
那名兵士想来也是普通农家子弟,弄不太明白这些皇帝的关系,抓抓头发道:“说是前朝的皇帝。。。。。。,哦,眼下这天下改叫南越,不是大周了!”
校尉闻言,如五雷轰顶一般,青白着脸半晌没反应过来:他随太子出京,这才不过一月有余,怎么这天下竟然易主了!!
最初的惊骇过后,他跳上马飞快奔到杨思恪面前,结结巴巴将自己听到的回报一遍。
杨思恪面色煞白,额上瞬间见了汗珠:南越?南越?!竟然是前朝余孽,怎么会?!
自己离京的这一个月间,都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一切在悄然间骤变,天翻地覆?!
他下颚一紧,面色骇异阴沉,手中缰绳一紧,呼喝一声,催马上前。
城门口贴着许多布告,其中一张便是《告天下书》。
杨思恪双唇紧抿,一目十行看完,心中震惊难言,难以置信。他又逐字逐句细细看了一遍,面上浮起讥诮的冷笑:玉轻尘,竟是玉轻尘!好一个大周国师!好一个前朝正统!!现在想来,当初他诱自己离京赈灾,恐怕就已经筹谋好了这一切,连宁阳王弑君,恐怕都是他一步步设计引诱!甚或,自己与安阳王兄弟反目,阋墙相杀,也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玉轻尘!玉轻尘!!
杨思恪心中急怒交加,眼前一阵发黑,胸中胀痛,烦闷欲呕,喉间一阵腥甜。他生生压下这腥甜之意,心念急转,挥手示意六十精骑跟上,离了安远城。
热闹的大城镇已经都不安全。
六十精骑见状,隐隐知道有意外情况发生,而且不算太妙。但杨思恪闭口不说,他们都是武夫,之中少有人精通文墨,那校尉虽然也曾看到《告天下书》,却并没有看懂。只是根据城门兵士的言词,凭着往日的经验,加上看懂的只言片语。知道杨思恪此番遇到了棘手的大问题:这天下,已经有了新主。他们的太子,已经不再储君,下一任的君王。
对未来的无望和担忧重重压在心头。那校尉心中心事重重,武夫的简单头脑,似乎只有遵从命令和忠诚英勇,可是。。。。。。,若跟着眼前这位前太子殿下,怎样看来前途都是不容乐观的,而他,家中还有老有小,全赖他来生存。
感受到杨思恪和长官的沉重,六十精骑心中越发不安,他们无声地交换一下目光,还是继续坚定跟随杨思恪前行。
一路上,杨思恪不停思索,走了半个多时辰,来到一个小镇,他先命那校尉去估衣铺为六十精骑买上六十身布衣换下,又命人分散开,购买了四辆马车,随意购置一些货物装满,然后会和,令他们务必小心,不要暴露身份,对外,只说是镖局的,要跑一趟镖,送去京师,然后继续前行。
天色略一暗,他便命人找客栈住下。
眼下,他该冷静一下,为危机重重的未来好好做一个规划。
第二日,他只带了那名校尉前往最近的城镇打探消息,得知玉轻尘复了铭姓,已于四月十六登基,改国号南越,年号为“天贶”。周室近宗皇族,已经被下到诏狱,下月就要问斩。
杨思恪一颗心一阵乱跳:他的母亲,他的弟弟。。。。。。
握着茶盏的手颤抖着,茶水洒出,溅湿袍袖。
眼下,不能乱了分寸!尚还是自由之身的,就只有他了!
他敛了心神,一边率部缓缓前行,一边沿途细心打探所有有用的信息:广阳太守谢慎堂忠于周室,高举旗帜讨逆,汉阳太守郭普一向与其交好,也奋起助其声威,大有与南越新政分庭抗礼之势。毗邻的零陵太守贺仪之尚在观望之中。
杨思恪心中一动:零陵与广阳,汉阳三郡辖地广阔,沃野千里,水系发达,湖泽密布,是富庶繁华的鱼米之乡,大周北方重要产粮区。历来每年此三处麦稻丰熟,便可保半个大周无饥馑之忧。且此三地互依互傍,特别是地处中央的广阳郡,于南北要冲,南邻绵水,北依凤回山,占尽天险,易守难攻,凡天下动荡之时,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从前曾有人说,若得此三郡,则大周半壁江山可稳握手中。如今,广阳太守和汉阳太守都忠于周室,相抗南越,自己若是前去,可保无虞。届时,再游说零陵太守,牢牢将此此三地守住,以此为据,则重振大周有望。
打定主意,面色稍霁,将六十精骑带至开旷无人之处,讲明事情原委,动情道:“此去广阳,尚有三千余里,一路隐藏行迹,晓行露宿,艰苦自不必说,将来势必还将与南越伪朝一战,有愿意离去者,可以从这里领取盘费,本宫不会有丝毫阻拦;但,男儿热血,建功立业也只在于此!来日复国,诸位共立勤王之勋,不独身列侯爵,更能福延子孙,爰及宗族!诸位,本宫话尽于此,请自行选择!”
六十精骑互视一眼,都伸臂高呼:“誓死追随太子殿下!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杨思恪面上终于生出数日来第一抹淡淡笑意。
眼下有了目的地,杨思恂细心规划行程,因为没有通关路引,也担心遭遇盘查,暴露身份,他们只能拣偏僻的乡间小径行进,三日来不过前进四五百里,照此速度,赶到广阳少说也要一月
有余。
杨思恪离开雍州时并没有叮嘱下属带太多盘费,一路行来,一饮一食,住宿开销之处甚多,算算前程,手头竟已经有些拮据。
他自幼生于皇室,何曾知道如何料理日常花费?校尉来报,他听了竟是没了主意,只好挥挥手,让那校尉自己看着合理安排。
又行了两天,夜宿一家小客栈里,天雨路滑,人马挤在一起,大有困顿之感。突然校尉来报,有人求见。
杨思恂一惊,心知无论祸福,总是无可回避,不如索性坦然迎受。
来人身着一身灰袍,头戴兜帽,见了杨思恪只是深深一礼,恭恭敬敬递上一个锦囊,杨思恪皱眉,示意那校尉接过打开,里面却是几张银票和一纸通关路引,大略一数,竟有万两之数。
来人谦恭道:“我家主人留意殿下行踪,今日总算得以相见。区区路引盘费,不过聊表我家主人对殿下的一点忠诚和敬意,愿殿下早日抵达广阳,与谢大人汇合,一举成事。”
杨思恪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惊涛骇浪:来人是谁?他的主人又是谁?怎会得知自己行迹,又怎会知道自己是前去广阳?
他接过锦囊,随手向来人面前一扔,冷冷道:“鬼鬼祟祟,不以真面目示人,似你这等魑魅魍魉,如何取信于人?”
来人似乎已经料到他会作此反应,不慌不忙道:“我家主人身为大周臣属,世蒙皇恩,常思回报。但力单势薄,虽有心回天,却无力杀贼,只有倾筴而出,暗中相助,待殿下举事,再联络南方旧部遥遥呼应,以助声威。”
杨思恪心中一阵轻松喜悦,嘉奖几句,言明联络方式,联络暗语,命人将其送走。
有了路引盘费,行进速度迅速加快,五月初九,又与广阳太守派出接引的人马汇合,五月十五,便已经抵达广阳。
太守谢慎堂亲自出城相迎,与杨思恪一起登点将台阅兵。
翌日,与汉阳太守郭普一起,同扶杨思恪于广阳登基,号重光帝。发《讨逆檄文》:。。。。。。玉氏豺狼野心,潜包祸谋,假托前朝,欺世盗名,蛊惑人心,实欲摧挠栋梁,孤弱皇室,除灭忠正,专为袅雄。此乃忠臣肝脑涂地之秋,烈士立功之会,可不勖哉!。。。。。。
一时间,南北数郡纷纷起兵响应,原本尚在观望的零陵太守也按捺不住,欲借这难得一遇的乱世,挣出一个封侯拜相,封妻荫子。
杨思恪接报,心中豪壮喜悦。
消息传回洛邑,天贶帝大怒,下旨尽数绞杀大周皇族余孽。
大周皇室七千九百八十一人,无一幸免。昔日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的三朝古都,溢满血腥。
苏田得信,心中惊惧伤感:大周皇室,一朝覆灭。。。。。。。原本不必如此的啊!玉轻尘先前已经说过,务不使一百多年前南越皇室遭屠的悲怆惨烈景象重现,只拿获近宗皇室千余人,且关押在诏狱内,定了问斩的不过三百人左右。。。。。。
杨思恪不顾亲族,南面登基,悍然起兵,激怒天贶帝,致使亲族获罪,宗室尽屠。举国上下,议论纷纷,都对他的行为不以为然。
看着对面悠哉悠哉的薛瑛中,苏田有些无语:最近几天,京都的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之气似乎都挥之不去,他却这样安适闲雅,甚至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愉悦和兴奋。
薛瑛中扬眉道:“你所认识的,不过一个杨思恂而已,眼下他尚还安好无恙,你又何必这样悲悲切切?”
苏田不知该怎样和他解释“人道主义”,只是喟叹。
历朝历代,王室更迭,原本就是充满着阴谋和血腥,她虽不甚熟知,却也是懂得一些。只是。。。。。。,眼睁睁发生在面前,却让人这样痛苦无奈。。。。。。
人命的逝去,总是伴随着苦痛悲哀。
况且,那里面,多是无辜之人。若说他们有错,只是因为他们的血管里有杨姓皇族的血液而已。
☆、交锋(二)
这些话,薛瑛中能明白吗?
看着他,苏田突然觉得有些遥远。
她奇怪问道:“你家祖上是周室敕封的英国公,按理说也算累世深受皇恩,怎么会兴起这样的念头,相助玉轻尘,夺取周室天下?他要封赏你,你拒而不受,又不是贪图功名爵禄,为什么?”
薛瑛中目光流转,看她一眼,沉吟片刻微笑道:“君子之泽,二世式微,三世即衰,五世而斩!没有听说过吗?家父已经只是靠科举晋身仕途,不再靠祖上余荫了。”
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