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轻尘眼中滑过一丝不耐:“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梁才人还要说些什么,却见玉轻尘面色陡然一变,眉宇间有说不出的冷漠,她心中打个突,赶紧命宫人将小船驶离。
待她行出十数米,玉轻尘下颌微微一扬,一个灰色身影飘然落在他面前,跪地道:“禀皇上,皇后娘娘归来。”
玉轻尘仿佛没有听清,也仿佛没有听懂,面上一片空洞茫然。
那灰衣男子又道:“侯爷与之同行,不出一个时辰便可抵达宫门。”
玉轻尘皱着眉,喜怒难辨。
又有一人极快地走近,距离水榭三五米处停下抱拳:“皇上,博陵候急报!”
玉轻尘扭头看了来人一眼,示意他上前。
他心中还有些怔忪:薛瑛中不是两个月前就告了假,说约定的时间已过,要携兰洛归隐吗?
来人趋近,单膝跪地语声急促:“启禀皇上,侯爷与皇后娘娘已经快到城门,侯爷说因皇后娘娘即将临产而胎位不正情势危急,亟需安排精通妇婴之科的太医及手法娴熟经验老到的稳婆助产!”
皇后,临产,胎位不正,情势危急。。。。。。
这些字眼落在耳中,仿佛阵阵惊雷滚过,一个接一个,炸的玉轻尘脑中嗡鸣,眼前模糊,身子微微摇了摇,竟然什么都未曾反应过来。
心中犹未完全明白,口中却已经从善如流下达一连串命令:“速传胡显正华远堂带齐提气催生药材赶往昭阳殿,太医院所有太医尽数前往坤仪宫听候差遣!宫中所有擅长接生催生的嬷嬷一个不落速速前往昭阳殿集合!”
他心跳剧烈,一边拔脚飞奔,一边不忘叮嘱:“着坤仪宫邱如意点齐最精干的人手,立即备好待产所需一应物品!”
将到坤仪宫却又好像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转身,向着承天门方向而去。
临产,临产。。。。。。,苏田离宫不足四个月,怎么竟会临产呢?!玉轻尘心中仍旧是混乱的,他不敢去想,不敢相信,可是薛瑛中不会拿这样的大事欺骗自己!他的心几乎跳出腔子:那晚,分明已经给她喝下落胎药,也已经着人验看过的。。。。。。
宽数十丈的朱阙大街自皇城南门一直通向皇宫南门,两辆马车沿着大街直直冲向宫门,眼见宫门越来越近,薛瑛中有些焦急:也不知玉兄是否接到小鸟传话,若他尚未接信或是听了却不相信,车子接近宫门就要被拦下,就算进了宫门,集齐得力人手也要费些时候,而时间如此紧迫。。。。。。
正压下车速,飞快想着,却见数十米外,巨大的宫门缓缓开启,一名守门军校小跑着迎上薛瑛中的车马,远远躬身喊道:“侯爷不必减慢车速,快些进门即可!”
薛瑛中心中一宽,唇角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太好了!一切必然已经安排妥当!
宫门尚未全开,就见一道身姿挺拔紧绷的银灰色身影急速掠近,更是大大松了口气:玉兄。。。。。。。他探出身子咧嘴笑着,向玉轻尘抱拳,然后一指后面的车辆。
玉轻尘迎上马车,飞足腾身。
越来越频繁剧烈的疼痛折磨着苏田,她紧紧咬着衣袖,弓起身子抱住腹部,烦躁焦灼:能不能来得及?为什么不能再快一些?
他。。。。。。肯不肯见自己?
低低呻吟一声,手指抖索着抚上额角:他还肯不肯来见自己?!
玉轻尘猱身掀帘。车厢里一名中年妇人正侧身跪坐着低声安抚着一名横卧车中双眼紧闭的年轻女子。
只是一眼,他的心便揪成一团。是苏田!她面色苍黄,额头鬓角已经被汗水濡湿,身体紧紧蜷起,四肢仍是瘦削,相形之下,那肚腹却是惊人的庞大,乍一看去,就像是抱了一个巨大的球在怀中。阵痛袭来,她的身体难抑的抖动,却那样倔强,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车内光线一闪,昏乱中,微微的兰香兜头兜脑扑向自己,手被用力攥住,身子被拦腰抱起,落进一个宽广坚实的胸膛。苏田一僵,颤抖着双唇,不敢睁开眼睛。
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有人一遍遍叫着:“田儿,田儿。。。。。。”
那个声音也是充满着痛苦焦灼,难以置信的狂喜,苏田顿觉苦痛远去,她抽抽鼻子滑下泪来。
他来了,他肯见自己!
原本护在腹部的手伸出,努力抚上他的脸庞,苏田竭力绽开一个笑容:见到他了,就算是最后一眼,终究是见到了!
玉轻尘见到苏田眼中瞬间燃起的熠熠亮色,由衷喜悦的笑颜,心中瞬间一亮,仿佛有什么正在怒放,却也有不敢相信的痛楚。不过顷刻,怜惜和欢喜涨满胸臆,细碎亲吻着她,语声有些支离:“田儿,你真的回来了?你肯回来?”
他瘦了许多,他的目光中有不信和小心翼翼的乞求,他眼中似有水光,他的喜悦那样卑微!残存的一点骄傲轰然倒塌。自己那样傻!苏田点着头,双手牢牢攀住他:“我回来了,因为我爱你,由始至终,只是爱你!”
玉轻尘再也想不到她会这样说,一时竟茫然。苏田不知那片茫然意味着什么,低下头深深吸口气,急促道:“我不管你是怎样,我只知道我爱你,我只要你知道我爱你,从来不曾改变,永远不会改变!!”
玉轻尘恍如身在梦中,脚下是轻飘飘的云彩和无尽虚空,一切都那么不真切。
一声咴鸣,马车骤然停下,薛瑛中飞快赶上前:“皇上,快些扶皇后娘娘下车吧!”
玉轻尘骤然回过神,抱起苏田飞身下车,大步流星进入昭阳殿。
如意已经候在殿门外,一见来人小跑上前欢喜泣道:“皇上,娘娘!一切都已经齐备,奴婢已经多方查验,挑出最稳妥精干的六名嬷嬷,胡太医和华太医也已经在殿中候着了!”
玉轻尘点点头,脚步不停,风一般闪过几重殿门,将苏田轻稳安置在寝床上,握住她的手道:“田儿。。。。。。”
心中万语千言,一时竟都凝滞,他深深凝视苏田,一字一句道:“我极爱你,此生不渝!”
苏田惊喜,又觉得完全都在意料之中,与他相视一笑,顿觉那未曾说出口的一切,心下竟都了然。
又是一阵腹痛袭来,将那刚刚绽开的笑容生生扭曲了。玉轻尘见不过顷刻,她的额上细细密密渗出一层汗珠,又急又心痛,咬牙道:“傻瓜,疼就不要硬撑!!”
太医和接生嬷嬷们早已经七手八脚上前,诊脉的诊脉,检查的检查,有人奏请玉轻尘,请他出殿。
苏田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命拉着他的手不松开。玉轻尘见她如此哪里还肯走?
一会儿功夫太医已经号完脉退下去拟方子。有三四名嬷嬷也都依次摸过苏田肚皮,开始交换眼神。
玉轻尘哑声问道:“如何?!”
一名嬷嬷上前一步施了一礼道:“恭喜皇上,娘娘腹中倒像是双胎!”
玉轻尘怒道:“朕是问你可能保母子平安!!”
嬷嬷顿显讷讷:“娘娘宫缩。。。。。。有些乏力,胎位。。。。。。也略嫌不正。”
她比划着:“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后面那个。。。。。是横位。”
玉轻尘面上变色,声音就有些颤抖:“母子均安,有几成希望?”
见嬷嬷面有难色,玉轻尘的身体也开始颤抖,呼吸两声后沉声道:“若只能保一方平安,便舍子救母!若皇后有恙,你们阖祖便不必有一个活着了!”
苏田早已经知道,脸上也没见什么意外。捱过那一阵疼痛,苏田粗喘着拉拉玉轻尘的手道:“你不要着急,且让她们先下去,待我跟你说完几句话再让她们过来伺候。”
玉轻尘看着苏田。怒意过后,他眼中的仓惶无助和不安不舍那样明显。他不悦道:“已经这个时辰了,还不专心待产,什么话我们今后再说,以后有的是时间。。。。。。”
苏田摇头微微一笑,凄怆又甜蜜,柔声道:“你不依我就不会高兴,只要一小会儿就好!”
一边说一边伸出一个小手指比量了半截。这个小动作可爱又似曾相识,玉轻尘心乱如麻,缓缓挥退那些宫人嬷嬷,催促道:“快些说!”
苏田深吸口气道:“我一早就知道了,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啦。”
玉轻尘一边去捂她的嘴一边怒斥:“胡说!”
苏田拂开他伸向自己嘴边的手继续道:“但是孩子一定不会有事,也不能有事!答应我,首先保住他们,然后再管我。若是还有奇迹,我,我也不会有问题。。。。。。”
口中说着,语气却那样不确信。玉轻尘红着眼睛咬牙道:“你不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苏田,回来就是要故意在这个时候怄我吗!!”
苏田咬咬唇歉然道:“你不知道的,有今日之难都是因为我任性妄为,也算咎由自取,你不要怨任何人。”
她喘口气急急道:“当日命元三分。。。。。。,炼制两颗丹药,用来救治杨兄和宁儿,我求沈公子将那剩余的一分命元留予腹中胎儿。。。。。。”
看着玉轻尘难以置信的脸,她一脸哀婉凄恻:“并非为了男女私情,实在是我欠杨兄太多,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后半生孤凄病残;而柯绫,是我相交十几年的姐妹,是和我一样掉落异空同病相怜的同类,我同样也不能看着她永失挚爱孤苦伶仃,还要独自带着一个目盲耳聋的孩子,日日揪心痛苦。只要能救,我总是要救他们的,你能明白吗?”
原来她并非不在意腹中胎儿,而是赌上自己的性命,给杨思恂一个能够独立自处的未来,给柯绫一个母子安泰喜乐,给自己。。。。。。给自己一个国祚流传,王朝永继!
苏田看着玉轻尘苦涩悲悔的双眼,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极低的喃喃:“那时我并不知道。。。。。。,我并不知道你爱我啊!”
她忘记了,玉轻尘是习武之人,耳力极佳的。
闻听此言,他更是痛悔无极:是自己没能使苏田明白自己的心意;是自己下令挑断杨思恂手足筋脉,毒毁宁儿耳目;若非自己,苏田不必以体内龙鳞化炼丹药,也就不会出现今日危难的情势。算来,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
又一轮疼痛,较前更加剧烈,苏田再也坚持不住,痉挛着闷哼起来。
玉轻尘跪坐在床沿,紧紧抱住苏田,惊惧大喊:“太医,稳婆,来人!!”
一干人等早已经竖着耳朵候着,一声召唤奔涌而来,两名老嬷嬷跪地请求玉轻尘离开。苏田惶恐地看着玉轻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