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宫中大宴,群臣尽皆参与。
酉时不到,宁阳王就已经出了王府。
为求正月气氛热闹祥和,禁令松弛,大街上不比往常,摆摊设点有之,沿街叫卖也有,热闹非凡。
宁阳王坐在车中,掀开车帘,看着摩肩接踵面带笑容的百姓官贾,心中也觉愉悦。
一只小手伸到车窗前,手中是一大把雪柳,迎着微风轻轻飘拂,他一愣,一个娇嫩的声音已经急切欢喜地说:“公子买雪柳吧,买两支雪柳送给您家夫人,夫人一定会高兴的!”
前后随从贪看热闹,不意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片刻的愣怔过后就是惊怒,赶紧过来呼喝驱逐。
那小姑娘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身材有些瘦小,一双大眼睛却是咕噜噜十分明亮机灵,此刻遭到斥逐,十分惊恐,看起来让人生怜。
宁阳王近来诸事顺遂,心情颇好,看着小姑娘惊吓瑟缩的样子,再看看因为被推搡而掉落的十几支雪柳,皱皱眉喝止了仆从,顺手将一块银子掷到小姑娘身前,懒洋洋道:“赔你的。走吧。”
小姑娘捡起银子,怔了一会儿,发足奔跑,追上宁阳王车辆,在窗旁喊道:“公子,太多了,我没有钱找!!”
宁阳王坐在车中,听到此言,不由失笑,淡淡道:“家仆方才无礼,就算是赔礼吧。”
小姑娘涨红了脸,匆匆自臂中所挽的篮子里挑拣出两支捻金雪柳送进车窗,诚恳道:“公子是好心人,来日必有福报。这两支雪柳请收下,送给夫人吧,能逗夫人一笑也好!”
说完小手用力一掷,两支雪柳恰好落在宁阳王衣袍上。她送下雪柳,满意的放慢了脚步,退到一旁的人群中。
宁阳王双眉一挑,看着掉落衣上的两支雪柳。估计这在小姑娘的篮中算是上等的货色了,一支是樱粉色绢带攒成团花,中央颤巍巍挑出十几绺淡金色丝蕊,另一支则是浅浅的霞紫色,合着金丝攒出花样,虽然不如珠玉名贵,却是别有一种小家碧玉的娇俏。
他拈在手中看了一会儿,车子轻轻摇了几下顿住,侍从隔着车帘恭声禀告:已经到了。
他信手将两支雪柳放入衣袖,理理袖口,悠然下车。
元宵盛宴,绮糜华丽,轻歌曼舞。粉香酒醇,随风漫卷;盛馔佳肴,罗列眼前。君臣众人,无不欢声笑语,席间,一派祥和欢腾景象。
晚间盛宴结束后,皇室近宗,朝中重臣照例要在与熙宁帝同在太清门共赏花灯,与民同乐。
靖阳王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他原本就是闲散王爷,散席后告醉,更衣完毕,悄悄离了皇宫,径直赶往城南。
行的稍远,靖阳王下了马车,摇手屏退要跟上前来的侍从,双手一伸,含笑道:“要你们跟着,本王又何必换上这寻常的民间服饰?”
一名近侍不安道:“街上人多,鱼龙混杂,属下怕是不安全!”
靖阳王笑笑:“人人都道我只是一名普通百姓,谁又会来招惹我?”
他语气虽温和,态度却很坚决,执意要感受一下普通百姓的生活,侍从无奈,只好分散开,远远小心跟随。
靖阳王四下看着,嗅着空气中火烛的气息。天上,一轮圆月高悬,不知道,这月色照耀下,她正在何方?
这样热闹的景象,她是绝不会错过,不定此时,她正在哪里欣赏着满城的花灯。。。。。。
心中有隐隐的期盼,脚步轻捷又沉重。这夜晚是如此美好,一人来赏,的确有些寂寞。不想形单影只,辜负了这样的夜晚。。。。。。
走了许久,面上的笑容在繁华中逐渐添了几分落寞。
一阵风吹过,他不由伸手去轻抚额角:宫中佳酿,后劲还是颇大的。
他仍旧不愿回府,只是捡人少处缓缓走去。
几株老柳树下,花灯寥落,地上散落着不少各色彩色纸签,依稀写满字迹,应该是不久前有许多人在此猜过灯谜。只是现在,灯谜猜罢,人也已经各自散去。
曲终人寥落。。。。。。
他低头,在心中轻叹一声,再抬头时,目光中突然多了几分热切和期待。
另一株柳树的阴影下,闪过一个苗条修长的身影。
那人伸手拍拍树干,然后仿佛疲倦了一般将自己的身子靠了上去,仰头轻轻吁出一口气。
靖阳王不由失笑:这样的举动,还能有谁?!
他难掩笑意,举步上前。
苏田吁出一口气,后背贴在树干上,仰面微阖双目,然后掩口打个呵欠,满足叹道:“好累啊!”
靖阳王看着她抖动的纤长睫毛,还沾有因打呵欠溢出的细小水珠,月光下泛着细微莹润的光芒,忍不住轻声道:“累了吗?”
苏田一怔,迅速站直,睁开双眼,看清来人,欢笑道:“是你?!”
☆、元宵(二)
惊讶喜悦,溢于言表。她抓住靖阳王衣袖,眉开眼笑:“真的是你?!太好了!”
靖阳王看着她欢欣雀跃,心中甜蜜喜悦,双目一弯:“自然是我。你怎么独自在这里?”
苏田笑嘻嘻道:“如心那个小丫头贪玩,跑去买东西没回来,我让如意去找她了!”
靖阳王向不远处一指,温言道:“若是累了,就过来歇一会儿吧。”
苏田顺着他的手指,看看几十步开外的醉仙楼,咬唇笑道:“也不太累,我正想在外面吹吹风呢,不想到上面被拘着。”
她指指对面,遥遥可见朱墙金瓦,宫阙隐隐,被无数灯火辉映,淡淡夜雾中恍如仙家楼阁。
她深深吸了口气,念道:“元宵节。凤楼相对鳌山结。鳌山结。香尘随步,柳梢微月。多情又把珠帘揭。游人不放笙歌歇。笙歌歇。晓烟轻散,帝城宫阕。”
念罢,向靖阳王歪头一笑,得意道:“怎么样?很应景吧?”
然后不待他回答,笑眯眯道:“我很喜欢这阙词。这是我去年夏天从凤凰岛赴京途中在一本小册子里看到的!”
她仔细想了想道:“那本册子是手抄的,好像叫。。。。。。《生花集》还是什么,里面抄录了三四十首诗词,文风或清新婉丽,或雍容典雅,只是可惜,不知道作者是谁。”
她看着靖阳王道:“我觉得你一定也会喜欢的!不过没见书店有卖的,否则我可以买来送你!”
靖阳王闻言面上微微泛红,轻咳一声道:“言重了,不过是些偶尔写来消遣的玩意儿。”
苏田有点急:“真的很好,你不知道。。。。。。”
她一顿,思忖片刻,小心看着靖阳王道:“难道,是你?”
靖阳王垂头,微微点了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闲来无事,自娱自乐,不想竟然传出,贻笑大方。”
苏田赞叹地上下打量靖阳王几眼,由衷道:“我并不是行家,只是觉得很好,浑然天成,不加赘饰,读来齿颊留香,清雅难忘。”
夜色中,靖阳王面色更红,低低道:“承蒙厚爱,只是,赞誉太过。。。。。。”
苏田笑着摇头:“我是实话实说。别人不知道,我是从心里喜欢的,这《生花集》陪我一路,给我解了不少烦闷呢,后来下船时悄悄还给人家了,过后心里还觉得惋惜,后悔当时忘了抄录一份。那时候我经常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想象作者的风采。只是,连想都没有想到,竟然能与作者做了朋友!”
靖阳王被苏田说得有些羞窘,还有极度的欢喜,他飞快抬头看了苏田一眼,又半垂了眼眸,轻声道:“你能喜欢,我便觉得不胜欢欣,只是。。。。。。太过谬赞。”
苏田知道他生性不喜浮华,也就不再夸赞,只是侧头,面带微笑不断打量着他。靖阳王摇摇头,转身看着远处灯火,抬手一一为苏田解说:“这是绣球灯,这是八结灯,这是九莲灯,这是孔雀开屏灯,这就是鳌山灯,。。。。。。”
他一边指点解说,一边慢慢引苏田走着。
“这是。。。。。。”
走到一盏灯前,还不等解说,苏田就拍手欢笑道:“这是走马灯!”
靖阳王看着欢喜雀跃的苏田,点头微笑:“是走马灯。”
那走马灯有八面,每面上画着不同图案,看起来却似乎很有连贯性,像在描述一个故事,靖阳王看出她的迷惑,指着图画娓娓讲来:“这是白鹤报恩的传说。相传蜀国岱山脚下,浣花溪畔有位李姓樵夫,家中唯有一女,名唤凝光,生性善良聪敏,能歌善舞。冬日大雪,年幼的凝光见一只白鹤受伤,僵卧雪中,就将其救回精心照料。白鹤痊愈后,就常住李家,一日衔回一本曲谱,凝光很爱那谱子,就用竹萧依着谱子练习吹奏,技艺日渐精熟。时,蜀国昭德太子雅擅音律,尤精于琴。曾郑重立誓,要娶一位同样工于音律的女子为妻,无论身份尊卑,但求知音。一日春来,昭德太子外出游玩,夜间泛舟浣花溪,听到箫声清远悠长,醉人心魄,心中暗喜,自取古琴应和,琴箫和鸣,无不和谐。昭德太子大喜,声言若吹箫者是未婚女子则迎娶为后。翌日派人探访,知为李氏女。一见之下,却觉李氏女相貌平凡,并非绝色,心有不悦,意欲反悔,将手中印戒摘下抛入溪中,声称若李氏女能在一个时辰内将印戒找回,则可为后,若是一个时辰不见印戒,则是李氏女德貌不堪相配,上天不佑。话音刚落,就见白鹤自空中飞下,将一条大鱼叼出水面,投进李氏女怀中。凝光取刀剖开鱼腹,赫然便见那枚印戒。昭德太子以为,天意如此,遂隆重迎娶李氏女,自此恩爱不渝,传为佳话。这便是日后的昭德帝与明懿皇后。”
苏田听得入迷,一边随着靖阳王手指细细去看那画,一边不时惊叹惋惜,点头欢笑。两人站得极近,远远看去,男子五官疏朗清俊,女子言笑晏晏,眉眼灵动,如仙童玉女,一对璧人。
这景象落入不远处一人眼中,便如猛然被针扎到一样,迫的他眉头紧锁,眯起眼睛。
玉轻尘手中提了一盏精巧玲珑,缀着五彩珠串璎珞的八宝琉璃灯,静静看着那对身影。靖阳王和苏田不觉,仍旧欢谑嬉笑。
片刻,他双眸一冷,随手将手中灯盏远远一抛,转身负手离去。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中冷笑:自己为让她开心,特意提前订好雅间,特意匆匆自太清门赶来,特意命巧匠精心制了这八宝琉璃灯,只为在灯火阑珊处与她相见,给她一个惊喜。。。。。。
谁料,倒是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上元节,所有青年男女幽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