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去年冬日,那段最不堪的日子里,兰洛手脚上甚至生了冻疮。。。。。。
他还知道,月仙是家生子,自己母亲所赏的侍女,素日心气颇高,而且,父辈就是自家药铺有些头脸的伙计。。。。。。
额角的疼痛如海浪一样一波波冲击而来。吴子凡一步步走得缓慢沉重。
薛瑛中,他却一直不曾怀疑兰洛,不信兰洛竟会打落腹中胎儿。天知道他一个病弱之人耗费了多少心力和时间才将一切打探的水落石出!他做这些,只为给兰洛一个清白,只为消弭自己与兰洛之间的隔阂龃龉,只为将来自己与兰洛能够恩爱两不疑。。。。。。
薛瑛中,当初,是他将兰洛驱往自己怀中,只为他给不了兰洛一个长久喜乐的未来。。。。。。
薛瑛中,他盼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薛瑛中,他是个怎样的男子?他对兰洛的心,有多深?直至今日,他仍然一心希望自己能给予兰洛他所给不了的幸福宁远。。。。。。
宁肯被忘记,被误解,被怨恨,也要让她幸福吗?
吴子凡站定,望着天上明月,呆呆出神。
他一向有些鄙薄薛瑛中,此刻,竟觉得薛瑛中如天上一轮,需要他来仰视。
回到吴宅,他召来月仙,柔声道:“来,我送你一样东西。”
看着笑得如同春风拂面的吴子凡,月仙心中甜蜜如醉。
第二下午,突然传来月仙上吊自杀的消息。没过几日,第一个看到她悬在半空舌头伸出老长的品儿疯了。
吴子凡携了酒果点心,在后院亭中连着祭奠三日。
第三日,他邀来兰洛。
兰洛看着一身素服的吴子凡,静静衽裣为礼后坐在一边。
吴子凡看着对面兰洛荷瓣一样的小脸,良久不语。兰洛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低下头去。
吴子凡原本想问,当初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转而轻轻一笑:二人结缡已逾三载,自己却还是不了解她,甚至,从来不曾信任过她。出了那样的事情,自己第一反应是怀疑她,又让她如何解释?就算解释了,自己又如何肯信?
况且,自己从来不曾给她解释的余地和机会,一上来就认准了是她故意所为。
他倒满两杯酒,举起一杯,淡淡笑道:“洛儿,我敬你。”
兰洛似乎一惊,低下头,高高举杯过顶道:“不敢。多谢三少。”
吴子凡欲言又止,一笑,饮尽杯中酒,又倒上第二杯:“洛儿,这第二杯,是吴某向你赔罪。”
☆、衷情
兰洛赶紧起身道:“三少此言从何而来,兰洛惶恐。”
吴子凡扶兰洛坐下,苦涩一笑:“吴某不辨是非,一直冤枉了你,任你独自忍受苦痛,甚至不闻不问,任由一起小人折辱于你。”
兰洛一听,惊怔当地,良久,才有泪珠缓缓滑落,继而,哭得泣不成声。
吴子凡听着兰洛压抑的哭声,只觉心中绞痛,羞愧不已。
他站起来,绕过桌椅,静静跪倒在兰洛面前。
兰洛掩面低泣,过了许久方才掏帕子拭泪,一见面前跪着的吴子凡大吃一惊,惊跳起来,侧过身去急急道:“折杀妾身,三少请起!”
吴子凡摇头道:“若你不肯原谅,我是不会起身的。”
兰洛急忙去搀扶,奈何她力气单薄,怎么可能将吴子凡搀起?情急之下跪在他的对面。吴子凡急了,反过来又去搀扶兰洛。
最后,二人都起身,吴子凡坐在兰洛身旁,倒上第三杯酒:“若你真的肯原谅我,答应我,我们一切从头开始,就请饮下这杯。”
兰洛端起杯,却有些踌躇。
看到吴子凡面上的郁色,她咬咬牙,一口将酒喝下,却被呛到,咳嗽起来。
吴子凡将她搂在怀中,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一边带着憧憬和乞求低低道:“洛儿,若你原谅我,昨日种种,譬如已死;明日种种,宛若新生。我一定会倾尽心力去好好爱你,再不惹你伤心失望!”
兰洛在他怀中一僵,垂睑不语。
吴子凡心一沉,带着一些颤音问道:“答应我,可以吗?我会好好弥补前错。”
兰洛咬咬牙,垂头道:“兰洛不过蒲柳衰草,不值得三少这样纡尊降贵。”
吴子凡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口中苦涩。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儿,强笑一下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兰洛只得点头。
吴子凡拥紧她,不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下颌轻轻抵着兰洛的头发,低低道:“十二年前,我第一次随父亲外出,在洵县将要弃舟登岸时,一回头,看到夕阳中一艘小船慢慢驶近,窗口探出一张小女孩的脸,脸上全是不安和哀伤,让人看了,觉得比那夕阳还要美丽凄婉。我当时就想:这是谁家的女娃娃,这样可怜可爱,将来若是做了我的妻子,我一定会好好疼爱她,不让她再有半分忧伤。只是那天,我们各自找了客栈住下,第二日一大早就出发,就此错过了。”
他将脸侧了一下,贴的更加紧密,继续讲道:“谁知时隔三年,一个暮春午后,我在大慈恩寺外恰巧又遇到了她。那时她正要登上马车,行止间,已经是端淑文雅的韶龄女子,只有眉尖一粒胭脂痣丝毫未变。”
怀中兰洛身子一僵,吴子凡恍若不觉,只是道:“彼时,我见她神态和婉,衣衫精致,便知道日子一定过得不错,只觉得很是放心。就此慢慢忘记了她。”
感受到怀中人儿身体略略放松,他用做梦一样的声音低低道:“若只是就此为止,一切或许便会不同。谁知,再过得几年,一日傍晚我到铺子里去,只见一个少女正背朝了我与伙计说话,声音泠泠过耳,竟将一室暑热全部荡去一般。我不觉停了脚步,只是在门口悄悄站着。犹记得她回身一笑,竟将漫天霞光都逼得失了颜色。她走到我面前,含笑与我说了句什么,我只见她眉尖的胭脂痣,双靥的浅浅笑意,脑中闪过一帧帧画面,竟像重又过了这些年一般。她的双眼波光流转,向我再笑一笑,侧身出了铺子,上了门外一辆马车。这次我认出,那是薛侍郎府的车子。”
兰洛恍惚记起:那是一个夏日午后,她新得一张和香方,不胜欢喜,偷偷换了装溜出薛府,费了一番功夫才配齐所需香料,正要回府时,却看到薛府马车已经等在门外,薛瑛中隐含笑意的脸在窗口一探,向她促狭地点点头,勾勾手指。
她的脸瞬间迸出惊喜和娇羞,唇角噙笑,步步欢欣地向他走去。
在门口,似乎是碰到一位公子,但她已经记不清,至于那位公子年貌,因为是逆着阳光,更是一点印象也无。其实,就算是他站在阳光灿烂处,门外有她的瑛哥哥,她眼中还能看到谁呢?!
吴子凡的声音转为落寞:“我只听说她是侍郎府的小姐,心便冷了七分:薛家世家门阀,尊荣清贵,便是庶出之女也不会嫁入商贾之家,她于我,便是天上明月,终究可望而不可及了。”
“那些时日,我白日忙碌,总要累到精疲力尽,稍有空闲,便是醉卧床头。母亲见我如此,无计可施,先后送来数名貌美的侍女。。。。。。。我原想,不过三面之缘,更无一语相交,会很快就忘了吧?谁知,越是与旁的女子厮缠,便越是想她。。。。。。”
“那一年,我去了广阳,整日挖空心思,拼命赚取银钱,父亲见我颇有天分,索性让我掌了大部家业。手中银钱越赚越多,心中却更觉空虚。回京后,我总不死心,悄悄探听她的消息,这才得知,她并不是正经薛府小姐,只是略略沾点亲戚,也不甚受重视宠爱。我得了这消息,简直如同做梦一般,只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几次思量,终于请了最好的官媒前去提亲。”
兰洛的身子在吴子凡怀中重又变得僵直,似乎想要挣脱出来,他却只是更紧地将她搂住,自顾道:“薛府允婚,直到数日之后我才敢真正相信。那些日子,洛儿,你知道我有多么快活吗?自我出生以来,我从来不曾有过那么快活的时光!”
兰洛深深低头,双目紧闭,面色忽红忽白。
吴子凡只是不停说着:“成亲那日,我几乎以为自己会因太过欢喜而死去。可是,我怎么敢死呢?我怎么舍得呢?我终于娶回了梦寐以求的妻子,九年前我就暗下决心要娶回家好生疼爱的妻子,我第一次知道,夙愿得偿竟会这样难以置信,这样心惊胆战。”
“我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身在云端;我滴酒未沾,却觉得曛然欲醉。他们劝酒,我都痛快饮尽,他们只知道我是高兴,却不知道,高兴只是其一,我还急着赶紧敬完酒好去见你。”
兰洛身子颤抖,无力道:“别说了,别说了。。。。。。”
她如何能忘,自己新婚之夜的恐惧和哀伤?并不是吴子凡不好,而是她辜负了如此良人,生生将两人逼到这样的境地!只是因为她自己,她无法将自己的心摘下丢弃。。。。。。
吴子凡面色如醉,声音甜蜜:“我回了新房,站在你面前,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一切仪式完毕,那里终于只剩你我两人,看着你一身红妆,我好久才能叫出一声‘洛儿’。”
他的脑中也有些恍惚:那晚,洛儿的面色那样苍白!她含泪凝眸,眼中有那样深的情绪,他一时竟没能看懂。。。。。。
他只记得自己的心几乎要飞上天去一样,有些笨拙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藏在内心深处,从未向别人吐露过的情话。。。。。。
他只记得,洛儿当时欲言又止看着他,继而双泪长流。。。。。。
他只记得,自己吻上洛儿面颊和双唇时她颤抖如风中枯蝶。。。。。。
他只记得,洛儿双目紧阖,不断战栗着接受自己的爱抚和进入。。。。。。
那时,他只以为,她是感动,娇怯和羞涩。。。。。。
她曾经对着自己笑得那样明亮灿烂,恍如最绚丽的春光。。。。。。
她也曾亲自首肯这门婚事。。。。。。
沉默,如这暗夜一样的沉默。
良久,吴子凡哑声一笑,这短促的一声却让兰洛受惊一样一阵痉挛。
吴子凡缓缓放开手,兰洛试探着从他怀中挣出,赶紧坐直了身子,低眉敛目坐在对面。她带着一脸愧色,刚要张口,却被吴子凡制止。他仿佛神不守舍,低声道:“我的话还没讲完。”
兰洛无奈,小心觑了他一眼,端正静听。
吴子凡踌躇片刻,低声道:“当日。。。。。。你是如何滑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