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的软肋,便也壮了胆子,借着老家人的地位与脸皮儿,再次噗咚跪下求起情来:“老爷,求您体谅嫂夫人的心情,暂且消了这口气,减了少爷的鞭
罚吧!”
甄夫人这一痛诉陈情兼之曹管事这一跪,其他围观行家法的家中仆从立马见风使舵,身子接二连三地齐齐矮下去,不消片刻便啪啪跪下去黑压压一排,口中都陆续替少爷求起情来,有几名老家人还随了甄氏哭吟起来。
崔嫣朝甄世万瞄去,见他垂眸聆听,久不发话,面色半松半紧,心想他敬重母嫂如天,甄夫人话已至此,他肯定也只好顺从。想来倒也可怜,这教子之事本是天底之下再正常不过的,到了他这里,却是一波三折,从下人到上辈,步步紧逼,施压加力。念及此,倒觉心意有些奇特,眼下最感伤的是甄夫人,最可悲的是甄廷晖,可最叫她怜悯的,倒是这甄家的一家栋梁,想着便凝住他,眼色软了一软,尽是温和之意。
甄世万听嫂子与众人说毕,目光一移,正落至甄氏手边的崔嫣面上,看清她神情,不禁一怔。眼下人人不是在求情,便是装腔作伴地举袖擦目,拥着自家夫人哭,惟她一人容殊貌异,静静端视自己,眉目之间竟暗含着两分体谅与三分鼓舞,却只觉自己是多想,摁住心中别念,顿了顿,将那铁鞭拾起,端捧于手心,还未及旁人猜测其意欲何为,已朝甄氏撩袍跪下,恭敬递上,开声道:
“甄门以孝悌为先,嫂嫂之言,世万若是违逆,便是犯了家法,无奈世万亦身为人父,逆子不孝,若不处罚,便是有违门风且助长其歪习,故请嫂嫂大人先行鞭责世万纵子失教与罔顾嫂嫂所托,纵是大哥与甄家列祖,也不得迁怒于嫂嫂。”
此话一出,众人皆知这回老爷决心下的已是满满,再无转圜余地,宁愿自个儿先挨鞭子兜住那甄夫人面子,也非到要将那甄廷晖惩治到底。
甄夫人双眸一沉,缓接过那鞭子。她本就气弱体虚,拿了那四五斤重的钢柄粗鞭,手腕频频打颤儿,身子直往后倾,若非崔嫣与景嬷嬷一人一边合理撑着,似乎随时便能倒下去。
崔嫣见夫人将那鞭子勉力朝上扬举而去,又见甄世万已转了身,背朝嫂子,牢牢稳稳跪趴于地上,一声不吭,纹丝不动,似乎即将抽过来的只是根软绵绵的藤条而已,一时心内跳得极是慌张,竟松了甄氏的手,同其他下人一般无异地跪倒在其前头道:
“夫人,老爷只是教子心切,还请夫人手下留情。”
甄世万听到这声音,怦然一动,回转过身子,见那小妮子竟挡在自己与嫂嫂中间,身子趴得低低,眉一蹙,正欲喊曹管事将她拉开,甄氏也不知是
拿不稳那光滑把柄,还是被崔嫣突地出来给惊住,那握了鞭的手一下子在半空晃悠两下,软荡了下来,朝她头上落去。他看在眼里,想也未多想,撑起上身,朝前拢去,手臂一举,护了她头颈,挡住那嵌着刺头的鞭头,又一手将她扯了过来。
那粗绳编绑的鞭身划过二人,啪一下坠落于地,崔嫣只觉被股气力卷过去,扯得跌入一方宽怀内,胸膛硬硬,撞得额头生疼不已,脑子嗡嗡,又近距嗅得男子浓厚气息,半晌浑瞢,等到由那甄世万拉了起身,方才会意,慌忙离了他身子,在众人窸窣声中惶惶晕晕地转身回到甄夫人边上,中途还踉跄了两步。
这番突如其来的小意外引得堂外不少下人撑直了颈子,瞪大眼睛,稍稍活泛的则暗下啧啧讶异,多想些不该想的。崔嫣哪知诸人异相,只在景嬷嬷的眼色下,搀紧了夫人胳臂,脸上却犹自烧热不堪,心中嘣嘣乱跳,也不知是后怕,还是别有其他。
那甄氏本就不可能去鞭笞这小叔,只他主动请罚递鞭,自己在众人面前没个台阶,谁想这崔丫头千钧一发出了声解了围,便叹了两口气,捧了脑袋唤起头痛来。
甄世万忙道:”还不把夫人扶下去!”甄夫人虽是再管不了老子教儿,却仍盯住甄廷晖,朝小叔子不死心叹道:“世万啊,下手有个轻重,小孩儿皮娇肉嫩哇。”
甄世万捡起鞭子,鼻翼一抽,恶恨道:“嫂嫂,这逆子已挨了两回,还有三鞭即是完事,我瞧他方才睁眼竖耳听了我们半晌,该是已缓和得差不多了。”
甄廷晖眯着眼一听,恨不得切切实实地真昏死过去。崔嫣听了这话,却是眉目一松,方才的紧张消失殆尽,亦不由扬了扬唇角,朝那甄世万望去一眼,这才搀紧了甄氏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真滴很慢热??但这素个转折,这素个转折。
24、第二十一回
待崔嫣将甄夫人送回厢房,将其安置好,见她脸色犹发紫,不是好兆,欲要去唤管家请大夫上门,却被甄氏一把拦住,止叫自己去拿之前吃服过的一剂丸药。
崔嫣见甄夫人态势实在不好,还咳出斑斑血迹,望向景嬷嬷,只见景嬷嬷虽是急,也只朝自己道:“还愣着作甚?赶快去拿药来!”
崔嫣只得跑去开了屋角的两件柜,手忙脚乱由第二格屉子捧出个官皮箱。
这官皮箱小巧玲珑,铜面叶包裹,严严实实,打开来,又小心翼翼取出一只长颈小瓷瓶,拔掉瓶塞,倒出紫褐色石子般的药锭来,塞了一粒摁压在甄夫人舌下,她才悠悠回过几分气色,虚喘了两声躺□子,由景嬷嬷拉上了薄毯子护住胸口。
崔嫣退至屋角,神魂犹自波动。她一直对甄氏的病况有些存疑,甄夫人每日用药基本是上午一次,傍晚一次,这两个不同时段的药不一样,特别不适时,便服用那个官皮箱里的安宫蟾麝丸。
景嬷嬷同沉珠说法一致,称夫人是劳损成疾,肝脾皆伤,她不通医理,初始也察觉不出个什么,只慢慢发现,来了这一两月,基本是不曾见着大夫临门,说白了,便是甄夫人只靠大半时辰卧床休息与用药不间断保着一条命,就算是病情发作,也仅靠那速效药锭来缓。也拿着疑惑问过景嬷嬷,可得到的回应无非是,早前请过无数名医,个个摊手无果,只能以药调养,加之危机时分服用那安宫蟾麝丸护住心脉。这安宫蟾麝丸乃宫廷贵重之物,异邦进献,是皇太后因感念那诰命老妇,在甄世万脱职离京前所赐的,能在紧急关头,保人性命。
饶是如此,崔嫣仍觉景嬷嬷的言辞满是漏洞,自己当初已是死了过去,爹爹都没曾丢了盼头,着人请赵秉川施救,何堪堂堂一朝诰命,重臣家眷。甄夫人病倒不是一日两日,长时间用药且不见好转,依旧赖着那鸡肋一般的两餐药物续命,也不另访名医,再寻良药,病情只会越拖越沉,岂不怪哉。
崔嫣正是思虑出神,榻上的甄夫人已是歇转回了气,摆了手轻喊她过去,道:“你就别伺候我了,先去瞧瞧我家那孩子如何了。”
崔嫣晓得甄夫人是还不放心甄廷晖,见这安宫蟾麝丸果然奇效,榻上方才还形如枯柴之色的妇人现在两颊泛出两汪淡淡血色,中气也足了几分,心下稍安,领了嘱托欲出屋,谁想甄夫人又拦了她道:
“若是我家那大的还在气头,你便拣些好听的话,另外,我这边的事儿
,你就别跟他说了,反正我现下也无碍,免得他又多添一桩烦恼。”
崔嫣见夫人将这劝和的担子交付自己,倒有些吃重不下,吞吐道:“小奴人微言轻。”
甄夫人揉揉胸口,道:“你这丫头,何必又再说这样的话,什么小奴,什么人微言轻,就算老身的心思你先前未猜到,前几日老爷也同你明说过,难道你还要打这样的马虎眼装傻充愣吗?老爷这人,面上平易宽松,实则自有金圭玉臬,毫不低就,今日看来他待你不薄,该是识得了你的好处,并未把你当成外人,你也不用怕他……唉,廷晖那孩子,虽是有些舍不得,但也确该被调/教/调/教了。若然以后你真有缘分给咱们当家里人,你也能趁这个机会,好生学着周旋一下,对你日后在后院为人处事都是有裨益的。”
崔嫣料不到甄世万已将那夜同自己的谈话告诉了甄夫人。若说那夜甄世万不过试探,说得含蓄,此刻甄夫人则是明摆直言。她听甄氏字里行间,甄世万似只说了半头话,自己不大愿意与甄廷晖结亲却并未告知,莫非是怕甄夫人不喜?
崔嫣支吾几声,不曾答个爽利话出来,景嬷嬷怕夫人说多了话又发了病症,便催崔嫣快去。
崔嫣匆匆赶至祠堂这边,已是人去楼空,只余一条长凳还未及拾掇起来,地上被泼了水,湿淋淋的一大片,宛如甫事毕的秋后刑场,又匆匆朝甄廷晖屋院走去。
甫至东院,已见背着医箱的白胡大夫在僮仆的带领下走出来,该是刚诊完,刚一踏过那拱壁门槛,又见曹管事带了房门,迎面而来,里头断续传来惨叫连连,拉住便问:“少爷现下可好?”
曹管事晓得她定是夫人遣来问询,停住脚道:“有什么好?一副屁/股都开了花,刚上了药,趴在床上哭天喊地,大夫说也只能静养着……这不行,我还是得去请老爷过来瞧一瞧。”
崔嫣原本以为甄世万也在里头,这一听才知他这次果真坚决,嗫嚅道:“老爷也不曾过来看一看?”
曹管事犹豫会儿,低声道:“在跨院扔了鞭子便拍手走人了,说是刚刚打完不能宠着哄着,否则就白打了。”说着也不再多言,拔腿欲走。崔嫣忙道:“我与曹管事一同过去。”曹管事心忖甄夫人那头也是要个回音,领了崔嫣便一起上了甄世万屋子。
门一开,却见其人正在屋内,坐得十分安稳。
一顿鞭打,非但甄廷晖受罪,使鞭子的人也是得很
用些力气,此刻正在歇脚,悠悠慢慢,不温不火得很。崔嫣停在门外廊内,朝内观望,只见曹管事则一人入了内,还未曾说几句话,就见老爷眉毛一挤,嘴巴张合几下,生生将那曹管事逼得哑口无言,灰头土脸地出了来。
崔嫣小声问:“老爷怎么说?”曹管事面肉一扯,道:”只说……少爷哭的声音连这边都听到了,中气足得很,根本用不着人看。”崔嫣略想想,道:“不如我去再同老爷说说。”曹管事暗忖我这老人都劝不动,你这小鬼头又哪里来的道行,但念着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