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肉,总算是添了些喜庆,惟官府因年前殊况,禁了鞭炮,少了些热闹。
按着崔家传统,除夕夜便是女眷在家守夜,男丁进祠祭祖,崔嫣自从昨日母亲生产,便是巴心巴肝地等着见儿子,冬季夜色来得早,天光稍事一暗,猜爹爹已是不在家中,便是迫不及待在崔妙遮掩下,偷跑去了主厢那边。
许氏正由一名奶娘与老妈子簇在高床暖枕上,一边说笑,一边抱着自家儿子逗弄,旁边烧着个通红的熏炉,满屋蒸得红红,见这继女立在门口,毕竟自己甫是生子,心有戚戚焉,赶紧叫她进那暗室去看看儿子。
那厢内边上的小暗室黑黢黢,连个烛都不点一盏,十分的凄清,惟临时置放着一张婴孩摇床,室内虽不至于寒冷,却没许氏房间那样温暖。
r》
崔嫣见那婴儿孤零零睡在那床儿里头,还不曾来得及迁出来,旁边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身上穿戴的正是自己托崔妙购置的棉袄,旁边还摆着个特地叮嘱崔妙买的拨浪鼓,早就沾了一层薄尘,怕是根本没人有功夫去逗自己儿子,顿心神一裂,疼到不行。
那婴儿听了声响,头偏过来,朝自己睁大眼珠子,软绵绵的小嘴儿一撇,像是笑了一笑。
怀了九月,生了也有大半月,崔嫣却是头一次见得儿子的脸孔,想外头那弟弟一生下来便是由人宠着爱着,欢声笑语环绕,这孩子却是一个人寂寞丢在这里,心头宛如被剪刀在撕,跪了在那摇篮边,手足笨拙地将儿子抱到怀里,将袄子予他裹得紧了又紧,只怕一丝风灌进去,又俯下脸去亲他小脸蛋,嗅到那奶香,哽咽失声:“小豆包,你冷不冷……饿不饿?全是娘不好,娘犯了错,却要你来承担……娘来陪你,娘再也不离你了。”婴儿天性淳真乐观,本是咯咯发笑,见母亲哭泣,突然之间也是哇哇嚎哭起来。
娘儿两哭声将里间人惊动,许氏忙叫崔妙将崔嫣先引回去。崔嫣哪里肯依,不见也就罢了,见了面再不得松手,搂了儿子便哭道:“母亲已经生了弟弟了,我也要跟我孩儿一齐!”
许氏急道:“哪里有姐姐跟弟弟同住一屋的,被人瞧出端倪可怎么得了?况你还在月子内,照顾不得婴儿,先回去,白日里再来看好不好?你们母子同住一屋檐下,日日都能见面的,何必急在一时!待会儿老爷回来若是撞到,万一上了脾气怎好。”崔妙也是在一边游说,拉拉扯扯下,崔嫣仿若割下一块肉似的,将儿子亲了又亲,才百般不情愿地还到许氏手里,见他被抱到了暖和的卧房之内,与那弟弟呆在一块,没有受亏待,才是吞了泪水。
临出门一步三回头,崔嫣见那儿子躺在床上,仰起肥乎乎的小脸,睁着一双泪眼到处拼命寻自己,又是哭得扑返,如此来回了数趟,才被崔妙拉了回自己院子。
这边崔家正是凄风苦雨,苏鉴淳那边也是过了个极不安稳的除夕。遭遇不如意,又被家人遗弃,正当新年,尤其的孤寂冷清,崔妙将那银票给了自己,也真的再不上门,念及去年这个时候还与她一同偷跑出去私会,继而又去共赏花灯,如今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愤恨之下,除夕的上午便跑去崔家找她。
崔妙见他找上门儿来了,愈发是瞧不起,没说两句话,便以母亲生子须照顾转身进了去。苏鉴淳见她连托词都懒得对自己
多说,回去路上沽了几坛子劣酒,除夕之夜,喝得酩酊大醉,心口攒的那股子邪火愈烧愈旺,想就算死也不得叫那两人好过。年初一黎明不到,便浑浑噩噩藏了把刀,打算做掉这一对狗男女,倒也是梁俊钦新年走大运,行好彩,三十晚上便拉了闸门,将小僮工人都打发回去过年,自个儿也是歇了业,打算休息半日。
见杏林堂大门紧闭,敲了半天也没个应声儿的,苏鉴淳打了个酒嗝,又跑去了崔家,毕竟从前常常同崔妙幽会,通晓地形,一会儿便摸到后院。
那崔妙的小楼恰与主厢相连着,苏鉴淳贴在墙根下,拖着半条残脚,沿路摸索过去,经了窗户,隔了窗纸,隐约聆得里头传来低语连连,恰是心有操念的崔氏夫妻平躺在床上,闭着眼叨念着昨夜崔嫣来探子之事,说话之余,两人皆是闷叹长喟,做些商量打算,小半会儿才是没了声响,又睡了过去,却不晓得窗户外头一人已是当头一个滚雷,惊咋震于原地。
崔氏夫妇虽不明确提及那孩儿生父的名字,他却已全然猜到是何人,这便是那姓甄的将自己踩压至此的缘故,也是为何那闺中女儿竟有巨款借妹妹,原这以前的未婚妻,恰恰是那仇人养下的禁脔,许氏的双生子,有一名竟是那仇人的骨肉。
若是不清楚与甄世万的渊源,听此秘闻,苏鉴淳至多便是以牙还牙,将这丑事宣扬出去,坏崔家名声,可既是晓得那甄世万是自己不共戴天的冤家,哪里肯错过这雪恨的机会?以为今生报仇无望,如今却是天上掉下来的良机。
再想不得多一丝,他已是浑身发烫,振奋不已,踮足摸入黑漆内室,摸到了那摇床边。寅时恰是睡得最深酣的时刻,奶娘已在边上睡得死去,一左一右两名婴儿在摇床内亦是眠得香甜。
残濛月光透进来,苏鉴淳一眼便望见一名婴儿脸庞,那鼻子嘴巴,哪一处不像极了那仇人,酒意一涌,蹲身下来,伸出两臂便将那孩子抱了起来,捂在胸前,心中冷念:“莫怪我冷血,连个你个小婴儿都不放过,我也是别人家的孩子,现在却被你父亲害成个这样的下场,要怪便怪那狠毒之人做事太过绝情,不留半分余地予我,要怪便怪你自个儿投错了胎!”
婴儿口鼻被捂,呼不过气来,圆乎小脸涨得通红,眼睛一挤便要哭出声来,却被一只手牢牢一盖,到底还是透了指缝,发出一些颤抖的哭音,将手边的奶娘惊醒。
那奶娘见得个黑影子抱着一个孩子,似是要走,吓得将他腿脚一抱,大
叫起来:“来人啊来人啊,偷孩子了啊!偷孩子了!不得了了啊!”
苏鉴淳将那奶娘一脚踢翻,慌忙这孩子裹在胸襟内,也顾不得将他憋得窒息,撒了腿便是半蹦半跑,借了原地出了崔家。
若是原先的崔家,倒也有两名身强力壮的护院家丁,无奈这崔员外为少花费,家奴能少则少,如今余下的皆是老弱妇孺,又正是酣眠时刻,醒来后措手不及,又惊慌失措,竟是由了苏鉴淳跑到了屋子外头。
苏鉴淳虽跛了足,到底是武场过来的人,又铁了心要报复,听得崔家诸人举了火把来追,倒也熬着逃了许久。
待火光愈来愈盛,他才是力气用竭,一低头,竟已跑到近郊流到城外的一条暗河岸边,耳边吵闹追赶声近了又近,不消半刻便要被追上,再不迟疑,将那已脸色发紫,憋得快要休克掉的婴儿由怀中扯了出来。
那小婴儿禁夜风一吹,眼皮子稍一开,似是晓得命悬一线,最是稚嫩无邪的乌黑瞳仁内透了两股惊恐水光,直直盯了面前要加害自己的人。
还没待孩子哭出声音,苏鉴淳便扬手一举,狠狠将这婴儿抛进了隆冬里刺骨寒冷的黑水之内。
☆、
初一早晨天色才亮,崔嫣已是穿戴齐整了;拉了妹子便要去爹娘那边去。
她想着昨夜邋邋遢遢的跑过去;又是哭得稀里哗啦,头一回见面也不曾给儿子留个好印象,一大早起身便仔仔细细地盥洗梳妆;换了件簇新的银红棉袄;对着铜镜;见脸色衬得红润了一些,想了马上便能见孩儿;心中跳个没完,拉了崔妙便问:“你看我这身打扮;再不得吓着小豆包了罢?”
崔妙瞥一眼;道;“美美美,这天下再没比你美的娘了。”崔嫣啐她一口,转身又去四处寻了手炉,攒在怀内。
崔妙忖这姐姐出门从不兴带这些小物件,疑了两句,崔嫣稍一犹豫,才红了脸儿道:“我怕手冷,到时候抱小豆包时把他给冰着了。”
崔妙笑了摇头,又是磨蹭两刻,二人才是相扶着出门。
原昨夜回了绣楼,崔妙见这姐姐一见儿子,便绊动了伤感的筋,哭个没完,也不好回去,只宿在崔嫣这边,与她一同守岁,又予她说了些安慰话,崔嫣想明日便能再见,才是止了难过,一想到那儿子白嫩的小脸蛋儿,又是激动又生出许多暖意。
一哭一说的,下半夜,姊妹二人都是疲乏得不行,一同倒在床上沉沉睡去,根本不晓得家中发生了何等大事。
那苏鉴淳前一步弃婴于暗河,崔员外后一脚便领着几名老家人赶至,只听得噗咚一声,伸手不见五指的蜿蜒河水中激起一阵水花,一时也先顾不得去叫人绑那杀人凶手,领了人跑到岸边往下瞅,只见那水沟极深,又是哗哗湍急,一副襁褓扔下去,哪里还有半点踪影,怕是直直沉到了水底,连打捞的眉目都没个,顿时惊怒不堪,再一回头,那苏鉴淳恐也晓得难跑,竟一个猛子,亦是扎进了那暗河之内,头背一伏,不见了人影儿。
赶着天亮前报官后,崔员外实在不晓得怎么予那女儿开口,与许氏商议小会儿,见两名女儿过来拜年,又瞧那长女东张西望,醉翁之意不在酒,末了心里一慌张,只道小豆包昨夜哭得厉害,耗了体力,伤了风,被抱了去医馆,还不曾回来。
崔嫣一听儿子病了,急得不行,崔员外大话已出,只好继续瞒骗,硬了头皮说不过是婴儿病症,大夫也说无甚大碍,但到底是个新生儿,为保险起见,在医馆内由婆子带着多逗留会儿,待那热症消下去再回。崔嫣一副心思全部挂在了儿子上,如热锅蚂蚁,丝毫不察觉异常,崔妙却是瞧见父母神色闪烁,话语不自然,虽很是生疑,却也劝道:“姐姐放心罢,小豆包足月生的,身子也是强壮得很,前些日子得了黄疸,不消多时便退了,都说是个生龙活虎的孩子,这
点小病,不妨的。”
崔嫣虽是失望见不到儿子,却更是担心,又是后悔昨日不该弄出那一番动静害得儿子生病,待被劝得离开了,崔妙才是由父母口中晓得实情,顿也是震惊不已,又是悔恨自己引狼入室害了那小外甥,又是怨愤苏鉴淳竟行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听他也是跟了跳下暗河,却又是骂不出半个字来,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