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阎冥澈终于“跪”着到了韶云寺。寺里的和尚已经熄灯睡着了。两个侍卫敲了敲殿门。殿门口被人从里头给打开,从殿门口走出一个大概有四十多岁的中年和尚。那个和尚长相儒雅,身上有种干净的气质,他手里攥着一串佛珠从殿内缓缓走出来,便给人一种心静的感觉。
“几位施主,不知有何贵干?”和尚态度不卑不亢的朝两个侍卫作了个揖,可目光再触及到地上跪着的阎冥澈时,他干净黑亮的瞳孔微微收缩了几下。
“偶弥陀佛,这位大师,我想为亲人祈福……请你通融下。”阎冥澈捏着发痛的喉咙艰涩的说着话。
那个和尚定定的看了看阎冥澈一眼,没有再说话,开门引着他们进了寺庙。
寺庙里,阎冥澈跪在佛像下,态度谦卑而恭敬的把心里的企盼对着上方的佛祖雕像说了出来。“……如果能让尹清清活下去……我愿意用自己十五年的寿命来换……只希望无所不能的你能网开一面,不要带走她……以前我对她做了太多的错事……我想好好弥补她……求你,不要带走她!”
烟熏袅袅中,阎冥澈长跪地上不醒。而在皇宫里,尹清清“回光返照”的清醒了过来。荷香一看到尹清清醒了,她激动的握住她的双手,“尹姑娘,你醒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啊?”
尹清清的目光虚弱的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没有看到阎冥澈。刘公公瞅着尹清清的眼神,心里小小的琢磨了一番,半佝着身子往床榻前走了几步,关心的问道,“尹姑娘,你是不是想找皇上啊?”
尹清清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刘公公琢磨不透她的意思,不过旁边的刘太医戳了戳他,小声告诉他,尹清清现在这情形估摸着是“回光返照”了,可能很快的她就要……
刘公公被吓的心惊肉跳,赶紧就差人到韶云寺去寻阎冥澈。他怕阎冥澈如果回来的晚,可能连尹清清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荷香照顾了尹清清一段日子,她心里是真的为尹清清伤心的。现在看到脸色惨白,整个人虚弱的躺在那里,她眼眶一红,忍不住就偷偷掉泪了。
尹清清胸口处隐隐的作痛,她扶着荷香的手,极为勉强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吃力道,“……纸……”
一听到她要纸,众人赶紧就去拿了一些纸张过来。尹清清猛的咳嗽了几声,从嘴角边吐出一口黑血。荷香见状,心里一骇,赶紧拿着手帕仔细的帮她擦拭掉嘴角边的鲜血。
旁边的刘太医这时候让人端来一碗人参汤。尹清清抿了几口后,身上才又有了些力气,脸色也不似刚才的那般惨白惨白的。
“荷香,我念……你帮我写。”她吩咐着。
荷香不知道尹清清要做什么,可现在的她自然不能违抗一个生命垂危之人的命令。她让人找了一个小书案,铺上雪白的宣纸,提笔蘸了蘸,然后便看向尹清清。
尹清清靠在床头,虚弱的她,现在一双眼睛清明无比。她缓缓说道,“皇上……我已经拿不出什么条件来求你了,想来想去,只剩下……咳咳,我那不知道是死是活的爹能拿来求你了……皇上,希望你看在我爹曾经为大辰国立下的战功面子上,等我死了……请你放过我这具尸体吧。”
尹清清说到这里,鼻子一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倒了什么血霉,竟然让她遇到了阎冥澈这样的恶魔。
她轻顿了顿,眼神陡然间变的凌厉起来,“阎冥澈,咱们生不同衾,死不同穴。我希望……我死后希望能够葬入……尹家的墓穴中。”
荷香写到这里,突然意识到尹清清已经沉默了下去。她抬头去看,发现尹清清已经阖着眼皮,抿着唇不再说话了。
“尹姑娘……你还有没有别的要交待的?”她小心翼翼的说着。
“没有了。”尹清清侧躺着,说话的声音也变的轻飘飘。
刘公公瞅了瞅她的神色,一脸担忧的将刘太医拉扯到旁边的角落,压低声音道,“刘太医,你再想想办法啊。怎么的也要让她支撑到皇上回来啊。要不然你我,咱们的脑袋都要掉光光啊。”
刘太医一脸沉重的摇着头,他也是真的束手无策了,一切只能靠天意了。
刘公公急的直瞪眼,他是真的怕阎冥澈会敢不过来见尹清清最后一面了。本来尹清清若是真的就这样死掉了,阎冥澈都有可能发疯。现在他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等下,要让他怎么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啊。
刘公公尽量的收敛起脸上的担忧,小心翼翼的走到尹清清的床榻前,尽量的挤出一抹笑容轻声的对尹清清道,“尹姑娘,陛下去韶云寺给你祈福了……”
尹清清睫毛眨也没眨,似乎对阎冥澈的消息没有半点的兴趣。
刘公公脸色一僵,眼珠子转了转,又讪笑着道,“尹姑娘……你自小就在迟府长大,现在要不要见迟老将军一面啊?”
尹清清的黑色睫毛轻眨了眨,缓缓睁开眼皮,看了刘公公一眼。
刘公公知道她这是真的想要见迟敬之的意思了。他胆大了一回,自己做了个决定,让人去迟府把迟敬之给接进皇宫。
大概在两柱香的时间里,迟敬之就被高凄凄搀扶着来到了尹清清的床榻前。迟敬之刚才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太监说了尹清清的情况,他心情沉重的很。如今亲眼看到一脸憔悴的她,他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情绪激动的上前握住尹清清的手。
“清清,你可一定要挺住啊……伯父对不起你,答应过你爹好好照顾你的。现在你却比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爹。”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迟敬之遥想当年他跟随着尹清清的父亲上战场杀敌的光景,再想到他们父女两的不幸遭遇,眼泪就忍不住滚落了下去。
真是不公平啊,他们父女两明明都是好人,却都过的那么的不幸。
尹清清看到迟敬之哭,她咬着唇瓣,也哭出声来。
她不敢告诉迟敬之她在香彻殿见到的迟以轩。那样的场面太过的残暴,她很怕他知道后,会受不了。
这一切都是她害的,如果没有她,迟以轩和迟家人就不会卷进来,阎冥澈也不可能对付他们。
她嚎啕的大哭了出来,“伯父……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迟以轩!都是我把你们害成这样的!”眼泪混着鼻涕流了下来,心里中使有千言万语,此时她却只能哭着喊出这句话来了。
迟敬之拍着她的后背,强迫自己止住了悲伤,“清清,不怨你……你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的事情,倒是我们一直在拖累你,是我们对不起你……”
迟敬之苍凉的声音悲恸无比,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一次的决堤。
刘公公一把年纪的人了,看到这样生死离别的场景,也忍不住感伤了起来。他踱步出了殿外,殿外的雪下的很大,阎冥澈去的又是城郊,想要在短时间里赶回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刘公公想的没错,大雪把路面都给覆盖了。如果是在皇城里还好,可若是到了城郊。城郊的路本来就难走,现在又下了大雪,根本是举步维艰。
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要把阎冥澈给召回来,那简直是比登天还要难了。
时间渐渐的流逝,刘公公听着殿内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他心里不安,刚要胯步走进殿内。殿内突然传来荷香和迟敬之的尖叫声。刘公公心里一凛,脚下的步子变的踉跄起来。当他跌跌撞撞的跑进内殿时,就看到尹清清身子一僵,手往下垂的画面。
刘公公太阳穴“突突”一跳,感觉好像有人拿了一把针往他的穴位上戳去。
刘太医他们赶紧奔上前,迟敬之他们也被请出了寝殿。寝殿外,迟敬之双手抱拳,来回的走动。荷香则是半靠在墙壁上,一脸担忧的瞅向内殿。而刘公公的心情就最为矛盾了。他一方面是真心的为尹清清难过,一方面又想到阎冥澈。
过了没有多久,刘太医就摇头叹气的从内殿里走了出来。众人看到他脸上的这副神情,心里都是一凉。
“刘太医,尹姑娘她,她……”刘公公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泛着虚。
刘太医眉头郁结成一个结,将双手一摊,一副已经尽力的无奈模样。
“清清!”迟敬之拳头紧紧握紧,用力的就打在了墙壁上。他的力道之强,强的墙壁处立刻多了一个洞。而荷香也似乎是承受不住这个消息的打击,垂着头,默默的擦起眼泪了。
刘公公胸口一痛,抬头遥望着灰暗的天空。
看来是真的错过了……
没有办法了……
寺庙里的阎冥澈不厌其烦的在佛祖的佛像前磕着头。不突然一阵大风将殿门吹开,冷风呼啸的刮进来,将整个大殿里的烛灯一时间都给熄灭了。
阎冥澈胸口也在这时候猛然一痛,他抚着隐隐发痛的胸口,再抬头要看向佛像时,他的眼瞳里突然映现出刚才给他们开门的那个中年和尚。中年和尚朝他友善的笑了下,然后捻着手里的佛珠对他道,“施主,善恶到头终有报,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临时抱佛脚,佛祖他也帮不了你!你还是回去吧。”
平静无澜的声音里有一种经过岁月沉淀的沉稳。
阎冥澈轻声重复的咀嚼着中年和尚的话,面色陡然间就变的阴戾起来。
那中年和尚说完这话,轻笑了笑,转身又将灭掉的烛火一盏盏的点起。阎冥澈冷嗤着笑道,“什么叫临时抱佛脚啊,我是诚心诚意的来恳求佛祖的帮忙的。”
中年和尚也不回头,他宽凉的声音道,“施主,做人有时候不需要这么执着与胜负。就像现在,如果你不开口和贫僧争辩的话,你至少还能给佛祖一个好印象。但你一开口,就彻底暴露了你‘诚心’两字。施主,还是回去吧!小庙真的是容不下施主您这尊大佛。”
阎冥澈被他说的,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诘。那中年和尚见他愣在那里不走,他又善意的提醒,“施主,你还是不要再在这里耽误时间了。每逢这种大风大雪的日子里,总是会有人离开这世上。贫僧觉得施主你还是快点回去照顾你的亲人吧。”
这么一句话骤然就把阎冥澈给点醒了。阎冥澈记挂起宫里的尹清清,这才放弃了和中年和尚理论,又一头扎进了雨雪天气里。
阎冥澈回到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