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熟悉的地方,她住了十几年。
最后还是没有死吗?
脑里划过这个想法的时候,竟不觉有半分的庆幸。
桃苒坐起身,头有点儿疼,抬手揉了揉,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她身上没有一点儿疼痛感。
低头凝着自己的胸前,桃苒疑惑,又觉这样也得不到什么结果,便干脆的下了床榻。
身子似乎还有点儿虚,走起路来有些浮。桃苒刚刚拿过衣服要穿,有人推门进了来。
“姑娘身子还虚,怎么下床了?”
说话的是杏儿,桃苒的贴身小婢,她手中端着的木质托盘上是热气袅袅腾腾的黑色汤药。
宫里的人都知,碧雪殿的周桃苒姑娘虽是皇后娘娘周素馨的养女。虽也随了周姓,但因故未能袭公主的封号,只是又深得皇后娘娘的喜爱,因此在宫里的身份地位也是极高的。即便如此,桃苒姑娘的脾气和性子皆很好,半点不见金枝玉叶的架子,待碧雪殿的宫人也极为亲厚。是以,杏儿对桃苒也从不拘谨。
怎么杏儿瞧着,竟然年轻了几分?
掩去心下的疑问,桃苒只摇了摇头,问她:“我睡了很久了吗?”
“前夜姑娘突然高烧,现下才醒过来,可不是很久么?”杏儿说着,将托盘放在了木桌上,又过来将桃苒扶回了床榻上去。“姑娘若是想出去走走,也先前这药喝了,待会儿奴婢扶着你出去。”
说到这儿,杏儿又忽然笑了起来。“太子爷前夜知姑娘高烧得昏迷不醒,可是守了姑娘一夜。昨儿个早上,皇后娘娘也来看过姑娘。”
见桃苒似并不在听,杏儿虽不知她为何如此,但也闭了嘴,只将药碗端了过来。
身上无伤,突然高烧昏迷,太子爷,皇后娘娘。
她死的时候是在太子登基五年之后的事情,那个时候皇后娘娘和皇上皆已不在宫内。一夕之间,怎么好像一切都乱了?
敛去心神,桃苒接过杏儿手中的药碗,一口气将那苦得让人发涩的汤药悉数喝下。又接过帕子细细的擦过嘴,桃苒捏了蜜饯吃着好去去嘴巴里的苦味,这才问了杏儿:“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
“七月十四。”
还是不对,她死的时候是五月天。
“是我糊涂了,还以为已经七月十五了。”桃苒笑了笑,又道,“桃林的桃子熟了没?我想去看看。”
“还青涩着呢,哪能三两天就熟透了,姑娘便是这样心急。”杏儿也笑着,扶过已经起身的桃苒。
外面的阳光很浓烈,到底是七月天。好在这会儿已经是申时了,倒也不会热得让人受不住。
穿过一段不长不短的甬道,便可以抵达一小片桃林。桃树上结了些许桃子,还未熟透,泛着青。
这一小片桃林,是她及笄前一年,章御命人种下的。章御说,种下的第二年才开花,便作为送她及笄的贺礼。那个时候的她因为这个事情,高兴了很久。桃花开败后,结了细小的果子,她更是天天盼着那小小的桃子成熟。
那时的心境,如今却无法再有。
“姑娘整日挂念着这桃儿熟,却不知到了时候自然便熟了的,哪里是着急便有用的。”见桃苒脸上有些怅然,杏儿半开着玩笑宽慰着她。
又听杏儿这么说,顿时心中生出了一个念想,桃苒假意随口而说实为试探:“这桃儿第一年结,倒的确是我心急了。”
见杏儿抿嘴而笑,桃苒心里一个咯噔,却已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现下是她及笄那一年,她十五,章御十六。
她竟生生的从二十岁回到了十五及笄那一年!
桃苒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却清楚的明白,这事情不能再让任何一个人知道。
心下尚思忖着事情,桃苒听见回廊尽头有脚步声渐近,沉稳有力。
同样听见了脚步声的杏儿立刻回身行礼。
“见过太子。”
心中似被什么牵扯得生疼,桃苒在心里苦笑了一下,终是也转过了身。
“哥哥。”
☆、重生(二)【捉虫】
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处,身着淡紫蟒袍衣饰的男子一头乌黑的发梳做髻子只用一根金色簪子绾发,尚是少年的模样,身形却算是挺拔。斜阳的几抹光晕散开在了他的身后,又让人觉出了几分晕眩。
再一次见章御,桃苒陡然将面前的人与脑海里那个弱冠之年的帝王联系在了一起。五年之后的他,眉眼间多了成熟的韵态,淡去青涩。醒来前的一切,清晰的浮现,桃苒知道那些不是梦,而是真真切切的事情。
从十五岁到二十岁的事情,很多她竟已记不清,是这五年间发生了太多,还是不愿再去想起?即便如此,也分明的记得,元宵那一次,人潮拥挤里他握紧她的手,后来她偎在他身侧看了一场灿烂到夺目的烟火。
那个时候,他们并没有走到那样的地步。
而当他们走到了无可挽回的一步之后,她生生从双十年华退回到及笄那年,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们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如果这是重来一世,那么先前的种种,是不是都可以算作是前一世?
愣愣的看着章御,看他一步一步朝着她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她的心上。
桃苒觉得有些惶恐和不安,冗长梦中的感觉又一次浮上心间,想逃亦想靠近。也许只是,她始终无法彻底抗拒来自他的一切,诱惑或者其他。甚至,心底突然划过了一个念想,趁着这个时候,趁着他们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告诉他,她的全部感情。
章御走至桃苒面前,看清她脸上的迟疑不觉心下疑问。
“怎么了?”
狭长的眸微微上挑,牢牢锁在面前的人身上。桃苒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想法,清凉的风吹来,竟觉出了凉意,身子也跟着抖了抖。
“凉?”
章御伸手过来,桃苒却不自觉的避开了他的手,对着章御笑了笑:“大概是身子还未好透,在桃林呆了一会儿,有些受不住了。”
桃林的荫庇,让这一处散去了闷热,又有风吹来,便是凉爽的。桃苒这样说,倒也不让人觉得有什么奇怪。
动作微顿,将手又收回了身侧。虽发现桃苒的些许不对劲,但章御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问,只是道:“你身子这般不好,往后便随我一起习些武艺罢。”
桃苒知章御的性子,他既然这么说了,无论她是应或者不应,这事情也就这么定了下来,便只是答了一声。
前一世,曾经她也跟着他习武,却是因为她缠着。他不耐烦,到底还是教了她。桃苒觉得脑子很乱,前一世的事情,她还未梳理好,连对章御的感情,也看不明白了。如今听他说出这样并不算温柔的话,桃苒心下莫名失措,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
因为这样,便不想与他多呆。也许只是,想逃避依然心悸的感觉。
“你先回去好好歇息,将身子先养好了。”不知道此刻桃苒的心情,章御却是对着她淡淡开口,眸光微转扫了一眼杏儿。
杏儿会意,立刻上前扶过了桃苒。心底松了一口气,任由杏儿扶过自己,桃苒告了一声退便离开了桃林。感觉到章御的目光黏在她身上,桃苒更觉心惊惶恐,却不敢迈大了步子疾走,连呼吸都觉得有些滞涩。
身子没有那么的不舒服,本就只是一个借口。被杏儿扶着回了房后,桃苒便遣退了她,独自一人呆在了屋内。
明明是这样熟悉的地方,这会儿再细细去看,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先前的种种都像是在昨日,近得仿佛触手可及,可那些又都不能真的算是过去,毕竟那只能算是她一个人的过去,恍若隔世这样的词形容得都不真切。
桃苒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照出有些模糊的熟悉的脸。
小巧精致的下巴,同样小巧的嘴巴和鼻子,正慢慢长开的小巧的脸,秀气的眉和眸光闪烁的眼。三千青丝未梳起,只随意的披散着。哪怕看不清楚,桃苒也知道大病初愈的脸色不会好到哪儿去。
最关键的是,这是一张十五岁的脸。
哪怕不得不接受自己变成了十五岁的事实,桃苒也没有办法在这一时半会真的说服自己平静的接受这件事情。更何况,这也许意味着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她可以让自己不经历前世的一些事情,比如,她可以完成一些前世没有完成的让她觉得遗憾的事情,或者,她可以挽回一些前世的错误。
这些,都意味着,也许她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比如她和章御之间。哪怕只是也许而已,总归是一种念想,一种可能。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行还是不行?
收起心思,想起杏儿说的皇后娘娘曾来看过她的事情,她既醒了,自然该去月漪殿请安的。这些一想,桃苒立刻动手绾发,又施了点儿粉黛,让自己看起来脸色好一些,这才带着杏儿出了碧雪殿。
霞光四散,余晖将桃苒和杏儿的身影拉得修长。
改变自己的命运,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其中又蕴含多少艰苦。桃苒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如果真的可以做什么,那么前一世,也不至于那样了罢。也许,她该先改改她那有些怯懦的性子。畏畏缩缩,反而碍手碍脚。
然后呢?
自被皇后娘娘收养,没有了其他亲人的她,根便也在这后宫里了。她既享受了原本享受不到的待遇,就该付出些什么。
就像前世,只要章御发了话,她必须也不得不嫁给那个见也没见过的月落瑞安王,因为那是她的责任和义务,她没有任何可以用来推辞和拒绝的理由。即便,她有再多的不情愿。
桃苒突然有些害怕,前世的种种,无论如何也不想再经历一遍。那些一次又一次深夜辗转不为人知的痛,那些无法言说深埋于心的情感,还有咫尺天涯的折磨。
她也明白,章御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华美而不可企及的梦。耽溺在里面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因为永远得不到。
得不到,放不下。
这一刻,桃苒才明白过去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态。如果不是这样,便也不会有那样多的痛。那些痛,不是任何一个别人带给她的,只是她自己。因为她的怯懦,因为她的畏畏缩缩,因为她的不敢去戳破那个梦。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桃苒才稳住了自己的情绪。碧雪殿和月漪殿的距离并不算远,不知不觉中,两人便已经到了。抬头凝了一眼被光晕渲染着的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