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便有人称是守帅张府的人,节度使久仰他的大名,特来请他赴宴。
思绪拉回此刻,白乐天又敬了张愔一杯酒然后一口闷了,眼神不动声色地四处乱飘,暗搓搓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不过没找到。
张愔喝得兴致有点高了,便派人去请关盼盼来表演她的拿手好戏助兴。
她走进来,看见客位上端坐的白衣男子那双清亮逼人的双眼时才恍然大悟,可不是么,这个时间段,白乐天是该来张府做客了,他等下还要写诗夸自己的舞姿绝代无双呢。
关盼盼脚下一步未停直走到张愔身旁坐下,而那双清亮的眼睛一直如影随形。
“夫君,你说的那位才高八斗文压群儒的大诗人便是这一位白衣公子了么?”
她笑容恍如初见的美好,也恍如初见的陌生。
白乐天没有让张愔说话,直接喧宾夺主望着她自我介绍道:“在下姓白,小字乐天。关姑娘若不嫌弃,可直呼在下名讳。”
他用了当初的回答,而关盼盼只是低低一笑,婉转地看了一眼有些错愕的张愔,回答:“不敢,白大人官居校书郎,妾一介有夫之妇,岂能直呼大人名讳?”
你就吹吧!当初你还叫我小天来着的!
白乐天咬牙,狠狠灌了自己几杯烈酒,尤其看到上面那对男女眉来眼去的时候真想直接摔杯子走人。
张愔关心了她几句便又对白乐天笑道:“久闻乐天兄才华横溢,不知今日可有兴致现场作诗一首赠予愔?若能得乐天兄诗一首,愔也算不枉此生。”
他冷冷地想到,是有几句诗想送给你,不过是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十年磨一剑,此仇不报非君子!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好吧,他想太多了。
“张大人客气了,不过一首拙作而已,有何不可?不过现在有点不适,容在下先失陪一下,很快回来。”
张愔了然一笑点了点头,毕竟喝了那么多酒,内急也是应该的。白乐天对张愔拱了拱手,几乎是落荒而逃的速度离开宴会场,因为他怕他再晚上一秒钟,就要忍不住大闹张府了。
此处夜色明净高悬,张府后院风景幽雅,四周绿树成荫,他弯下腰去躲在这里喘了好几口大气才缓过来。
快要窒息了。
关盼盼就跟在他身后,她早就发现这个傻子有点不对劲了,这会儿一看他的样子果然有问题:“小天?你这情况是不是心肌梗塞了?”
白乐天后背一僵,缓缓转过身看她良久,那样美丽的眉眼曾经多少次出现在他的梦里。也不管她说得心肌梗塞是什么,他只是讽刺地问道:“不是说不敢直呼在下名讳?关姑娘——不,关夫人,你已嫁作他人妇了,怎么还能这么亲昵地称呼在下?”
关盼盼笑了笑,故作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熟络地答:“嗐,咱俩谁跟谁啊,以前我可是救过你的命呢,不至于这么小气吧啦的吧?”
他偏头看着那只手,眼神里的落寞和复杂清晰可见,只是掩藏在阴影里:“不是说好的等我春天来娶你吗?你怎么……能……骗我?”
因为她压根儿就没考虑过嫁给你啊白公子。
关盼盼收回手,目光定定地望着白乐天,不知为何,她心底竟然有些不痛快,但她还是强颜欢笑道:“小天,不要在意这些,等你来日娶得如意娇妻,当谢我今日不嫁之恩。”
出来耽搁得够久了,再不回去怕是会让张愔起疑,于是她说完转身便要走。
那个傻子却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温热的温度却像火一样发烫。
身后传来他低沉喑哑的声音:“关姑娘,你知道不知道,我心底的如意娇妻……只有你一人。”
从那晚一起走过那段安静的路时,就只有你一人了。
大诗人就是大诗人,随便说句情话也这么感人。
关盼盼心里故作轻松地打趣,却并没有因此更好受一点。她低头拂开白乐天的手,微笑道:“可是我嫁给了别人。”
这真是她说过最强硬的拒绝,找不出一点反驳的理由。
白乐天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眼睁睁望着她娉婷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朦胧夜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等下凌晨还有一更……
☆、一楼雪(六)
关盼盼回来没多久,正与张愔两人附耳谈笑的时候,白乐天也走了进来,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可是已经比刚才要缓和得多了。
他一坐下便痛饮几杯,接着才笑道:“在下曾听闻张大人的爱妾善舞霓裳羽衣,不知在下可有此等眼福一睹关夫人的风采?”
张愔大笑,十分高兴,觉得能娶到关盼盼真是给他长脸了,此刻更是巴不得展露一下她的才艺,便点头道:“那是自然,盼盼能为乐天兄舞一曲也是她的荣幸。”
关盼盼点头,换了舞衣来,丝乐一起,她借着几分微熏的酒力忘情地舞动。
这一曲为他而舞,每一个姿态无不淋漓尽致展现出她的妩媚,没有哪一场表演如今日一般出神入化,恍如倾国美人杨玉环亲临再世。
“……马嵬坡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
这《长恨歌》不知怎么的也唱出一股凄清怅然的味道,婉转哀绝,艳丽缠绵。
她看到那个傻子一杯接一杯地饮,目光迷离起来。
张愔借机请他作诗,白乐天凝视了起舞的关盼盼许久,突然开口吟了一句单联:“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
“好!好!乐天兄果然非同凡响,只这两句便已经胜过诗书无数了!愔今日真是大开眼界……”张愔也有些醉了,听到白乐天的句子,立刻站起身来拍手喝彩,又连连与客座的他干杯。
那一场夜宴,白乐天醉得一塌糊涂。
下人扶他去休息时,隐约听到他在叫她的名字,关盼盼闭了闭眼,偏头看着同样不省人事的张愔,露出了笑容:“夫君,我扶你回去吧。”
“好……盼盼你真好……我张愔能娶到你……是我祖上积德……”
看来他着实醉得不轻,要在平时他不会把这些话说得这么明显,关盼盼知道,他是个很闷骚的人,只会用行动来表达他的情意,好听的话到不怎么会说。于是她笑了笑,附和道:“嗯,你祖上积德才能娶到我,这句话在理。”
……
第二天一大早白乐天醒过来便辞别了张愔,连早饭也没用,孤身一人离开徐州,头也不回。
关盼盼站在窗前沉默了一整天,只是望着庭外的花不肯说话。
后来,有消息传到徐州,白居易四月回长安罢校书郎,同年四月试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及第,授盩庢县(今西安周至县)尉。元和三年(807年),任进士考官、集贤校理,授翰林学士,仅一年时间便平步青云,高官厚禄,名声遍天下。
张愔待她越发的好了,简直是宠到了骨子里,还特意在徐州城郊云龙山麓上为她兴建了一处别墅,两人名曰燕子楼。而闲时也还经常跟她提起这个大诗人白居易,说当年就看出他的不凡之处来,随口一念便是绝好的句子,为人更是刚直不阿,颇有“达则兼济天下”的风骨。
每每说到这里的时候,关盼盼便微笑不语,她当然知道这些事,而他去年送她的那幅单联,她也亲手抄写下来还挂在书房里。
只是再也不能叫他小天了。
不过她不后悔,张愔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人,爱她很深,她想用一生来回报。
可是上天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张愔的身体越来越不好,遍访名医也无用,终于在元和四年初夏病逝于徐州,葬于洛阳北邙山。
关盼盼还是没能扭转历史的车轮,天妒良缘,张愔死的时候,她才不过二十三岁。
刚开始那几天,她每天都会梦到张愔,醒来枕头全湿。关盼盼每日看着那些为钱财房产争夺得你死我活的张府众人不由觉得厌倦,索性带了一名老仆隐居于燕子楼中,再也没有下来过。
她走时,带走了那幅字。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个短小君,原本不打算这么短的,可是偏偏太困了,我明天接着来,大家晚安,么么哒!
☆、一楼雪(七)
白乐天一直都有暗中打听她的消息,听闻张愔病逝,她独居燕子楼与世隔绝不由有些不忍,或者倒不如说他还是放不下她,抱着最后的期望再次驾临徐州。
西郊燕子楼外依山傍水,垂柳如烟,风景绝佳。
他仍旧一袭白衣而来,好似当年,并不管什么忌讳。(古代没有做官的人才穿白衣服,有官职的一般不能随便穿白衣。)
那名老仆下楼来,一脸歉意:“实在对不住,夫人说她谁也不见,请大人回吧。”
白乐天摇头,打定主意不见到她就不走,老仆见状也只能左右为难,两个人都这么执拗,压根儿没法劝。
最后还是看不过去这么大的太阳白大人就在下面晒着,于是自作主张请了他上楼去,还不停地嘱咐道:“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就走,不能惊动了夫人,不然奴婢实在没法面对夫人了。”
白乐天点头答应,一眼也好。可是离她住的房间越近他反而开始有些胆怯,手也隐隐有点发颤。
“嘎吱。”
老仆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他站在门口看到那个窈窕的背影似乎越发消瘦了,瘦得让人心痛。
“他走了吗?”
关盼盼并没有回头,眼神一直眺望着远方,而仆人知道,那个方向是北邙山的方向。
“白大人……他说什么也要见夫人一面,不肯离开。”
“他真傻,当年我是骗他的,从没有打算过真的嫁给他,他居然还相信了。”关盼盼的声音带上了笑意,好像想起了什么可笑的事情。顿了顿她接着道:“他现在还不成亲,只怕还以为我会嫁给他吧,你说这么笨的人,我怎么会喜欢呢?我宁肯死在这燕子楼上为张愔守节,也是断不肯嫁给别人的。”
她一直没有回头,可白乐天听出了她话中的坚决。
仆人垂着头一言不发,他无声惨笑,随即挥袖大步离开,脚下跌跌撞撞好几次都要摔倒下去。
等他下了楼走得远了,关盼盼这才回过头来微笑着拍了拍仆人的肩膀,说道:“这下他再也不会来了,尽管你是自作主张,可是你做得很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