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林应了一声,随着他出了房门。
从大太太住的院子后头绕过去,过一个穿堂,朝左走,就能看见东院的门了。这会儿门正敞着。下人们正忙忙碌碌的搬箱笼。
东院儿也很宽敞——不过这儿的确是离街近,站在院子里,就能听见远处传来的隐约的人声。
朱慕贤指给她看:“东北边儿就是坊市。等将来你要打发人进出办事,如果大门进出不便,就从角门走。省得兜一个大圈子。”
又林点了下头,打量起这个院子。
北方的院子都显得平阔宽敞,青砖路,路两边有两个花池子,里面栽着茶花,正开得热闹。迎面是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两间厢房。屋子能看得出来是近两年整过的,石阶和砖缝里都铲得干净,并没有积年的青苔。门窗梁柱上的漆色也鲜艳光亮。
朱慕贤领着她往里走。正屋中间挂着一副蟠桃图。下方条几上摆着花瓶和盆景儿,两旁设有桌椅。看着倒是很敞亮。
屋里没有别人,朱慕贤就拉着她的手进了东屋。
“你瞧着,看东西该怎么摆,就只管吩咐他们,缺什么也只管说。”
又林一笑:“我才不跟你客气呢。”
这屋子她一看就喜欢上了。窗子极大极是亮堂。屋子也宽敞。她原来想好的东西都能放得下。妆台就靠东南角摆,再寻一架屏风来,不用大的,七尺、八尺高就可以。又林这么老远上京来当然不可能背着屏风一起来。但是屏风这东西哪家库房都不会缺,找一扇丝绸花卉的,或是镂空雕漆木屏风都使得。
窗台沿上也可以摆个红木漆盒,或是来个山石子儿盆景。他们现在还是新婚,帐子就还是用红的,其他桌围椅袱也肯定要和帐子颜色搭配着来才行。
中午陪老太太用饭的时候,又林还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收拾屋子。等吃完了饭上了茶,老太太笑着问:“屋子可看过了?有什么地方不中意么?”
又林忙说:“挺好的,又干净又宽敞。我正琢磨着怎么布置屋子呢。”
老太太是个老人精了,又林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她当然看得出来。
这个孙媳妇儿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女人,见识也不一般。她说话办事,都让别人觉得舒服,同时又没委屈了她自个儿。
这才是会过日子的人哪。
那整天拧巴着,跟别人过不去,更跟自己过不去的人,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一样这山望着那山高,怎么都快活不起来。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说:“要说收拾屋子,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拾掇这些。来来来,跟我说说,你想怎么布置的?”
又林就笑着说起来,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下。朱慕贤坐在一旁,看着她们聊得投机,心中很是欣慰。
妻子和祖母投缘,当然是好事。有祖母疼她,她的日子会好过许多。而她又懂事又孝顺,也能解祖母的寂寞。
虽然母亲那里……对她还是有些偏见的。可是朱慕贤相信日子久了,母亲也会回心转意的。
老太太还让徐妈妈拿了钥匙去开箱子取东西,笑呵呵地对又林说:“我有几样东西,一直放着,谁都没舍得给。等下你们拿去摆在屋子里头……可别说是我给的啊。”
又林忍着笑说:“看您说的,我们可不能厚着脸皮要您心爱的东西。您现在给了,可是保不齐一回头就后悔得肉疼呢。”
老太太笑着扭了一下她的脸:“瞎说。我至于这么小气?”
老太太的私房,当然不在公中账上。给了他们,将来就是他们的了。又林当然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儿。老太太又问朱慕贤:“你们屋里吵不吵?你读书能静得下心来么?要是不成,就另外收拾间僻静的书房让你温书,可不能耽误了你的前程。”
朱慕贤说:“看您说的。那院子很是合适,不算吵。再说,当时在书院读书的时候,一个院子里住好几个人,窗子后头就是街巷,一天到晚吵吵扰扰的,也没见哪个同窗就念不了书了。”
老太太点头:“好,好。可是那会儿是没办法,现在回了家里,能更安静些当然是好的。”
大太太满面笑容,看谁都觉得顺眼。儿子和儿媳过来问安的时候,大太太难得的对儿媳妇也和颜悦色,嘘寒问暖。问她屋子称不称意,可缺些什么。又林都一一回了话。范妈妈也正好进来回事儿,站在大太太后头给又林使了个眼色。
又林笑容不变,但是越发小心起来。
果然大太太话风一转,问她:“你身边儿一共几个丫鬟伺候着?”
又林小心翼翼地答:“从娘家带过来四个,还有两个做些杂事粗活。”
大太太嗯了一声:“也不算多——你以前没有来过京城,对府里的情形也是两眼一抹黑,赶明儿说话办事儿,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要出小纰漏还好说。要是出什么大错处……”
又林忙说自己一定会谨慎行事,要是有什么不懂不会的,都会来请示大太太。
大太太捧着茶盅,慢悠悠地说:“我自然会教导提点你,可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我也有顾不到想不着的时候。我身边儿有两个妥当人,伺候了我好几年,府里上上下下的也都熟悉,回头我让她们到你那儿去伺侯着,可以让你省些心。”
又林还没说话,朱慕贤却说:“母亲,大哥那儿也才几个人伺候?我那儿也不缺人伺侯。她们是母亲用惯的了人,一时离了她们,母亲倘若不称意了,儿子又怎么能安心呢。”
大太太瞅了他一眼:“我这儿能有多少事?我还不是一心记挂着你们兄弟?你们过得好了,我这心里才能踏实。”
朱慕贤摇摇头,语气恳切,仍然婉拒了大太太的提议:“母亲也知道我还要备考温书,要清静,就不用这么多人在跟前使唤了。在于江的时候只书墨一个,里里外外的也没有什么地方不周全的。”
这倒也是……大太太犹豫了下。
她是想立刻就把人送过去的。但是儿子的前程要紧——要是因为丫鬟什么的分了心,影响了他秋试,那可就是大事了。
大太太这才松了口:“也好……那等你考完了再说。你现在不比从前,从前还小,怎么将就都使得。现在你是也是成了家,有功名的人了。身边的人少了,让别人看着也不体面。”
又林在他们母子说话的时候,一直一言不发。
大太太到底什么意思,又林又不傻,怎么会不明白?
四奶奶说得真没有错,这婆婆和媳妇,天生就是对头。你得敬着她,更得防着她。
大太太时刻想着要给她个下马威,这事儿不成,也会另寻别的事由。
倒是朱慕贤,大太太的意思,他是不是心里也明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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嗓子肿了呜呜呜……
第一百七十五章
显然朱慕贤是懂的。大太太这个提议背后到底是什么打算,他一清二楚。
如果没有这几年的经历,他还象没经过任何变故打击之前一样天真,他大概会觉得,大太太是真的担心他身边的人他服侍得不到周到,所以想身边的丫鬟派过来。
一个母亲,对他的儿子怎么会有坏心呢?她做的一切肯定是为了她的儿女。
朱慕贤微微苦笑。
是的,母亲对自己是全心全意的。可是只是对他,不包括他的妻子。
朱慕贤半点不傻,人在困顿之中,不用别人来教,自然会懂得许多道理。
他轻轻拉起又林的手,又林顿了一下,微微用力想把手抽回去。
可是没抽出来。
“有……有人会看见的。”
现在可是白天,他们刚出大太太的院子,还没回到自己院子呢。
不,就算回了自己院子,那也不成。四下里多少眼睛看着他们,哪怕是在房中,都不能够过份亲昵。
只有放下帐子,吹了灯,那才是夫妻可以亲近的时间。
这不是又林古板,可是这时候的礼教要求人们这样。上了床之后是夫妻,下了床之后必须相敬如宾,稍不庄重,就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难以翻身。
朱慕贤握着她的指尖稍稍用了下力,然后才松开了手。又林连忙往后撤了半步,继续和他保持一前一后的正常距离。
朱慕贤轻声说:“没事儿……也不用这么拘束。我不想你时时都规行矩步的,太累了。”
又林微微一笑垂下头。
废话。他是男人。社会伦理对他可是宽容得多,可她不行。她可是新媳妇,别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她哪怕放松?
当她喜欢这样过日子?这不是没办法嘛。万事开头难。四奶奶和李老太太教导过她多次,当人家媳妇,头几年是肯定要吃些苦头的。熬过去。再生下儿女,日子就会慢慢好过了。世上哪,都是这样过来的。
又林也知道大太太并不喜欢她,可是她不知道大太太会这么毫不掩饰,而且这么迫不及待。
别人家总会要等一等,一年半载的才会提起这事儿。大太太实在太心急了,传出去了。别人肯定会议论。
可是大太太是她的婆婆,刚才如果朱慕贤没有替她挡掉,那两个丫头她十有**得当场带回去,还不能薄待了她们,婆婆给的。到了她那儿,怎么不得客客气气的供着?
就算朱慕贤自己没旁的心思,别人也会把责任归于她,认为她不够贤惠大度,才会没主动把丈夫和别的女人送到一张床上。
又林在肚里骂娘。这什么他娘的变态的礼法!当娘的就这么盼着儿子被这么多女人嫖,当妻子的也得把丈夫推出去给别的女人睡,不然就是不贤惠!幸好她和朱慕贤是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结合的,她现在感受到的威胁大部分来自地位和尊严受到挑战,而并不是情感上头的。
但是对朱慕贤刚才主动的维护。她是感激他的。
他的确象她想的一样。
就算他有个青梅竹马,从小到大这些年一直喜欢的是别人。可是他对自己的妻子一定会给予爱护和尊重。
从现在看,他是个合格而理想的丈夫。
又林看着他的背影。
只要他和她站一边,又林有信心好好经营这场婚姻。
他们两人出了门,朱慕贤的同胞姐姐朱玉萱从里屋走了出来。
大太太端着茶盏,皱着眉头。象是自言自语一样说:“他这是真心要读书,还是让媳妇给笼住了?”
朱玉萱在自己亲娘跟前可不拘束,挨着大太太身边儿坐下来:“娘你也太心急了,这成亲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