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都更喜欢邻居、同僚、甚至是亲戚都比自己过得稍逊一筹。倘若别人过得太好了,人们在羡慕的同时,也会酸溜溜的找些他们的毛病来说说,心里才会坦实舒坦。
后来张玉馨和婆婆的关系处得还真算是和睦,她婆婆时常当着人夸她懂事孝顺,美中不足的就是有点儿粗心,总丢三拉四的,自己要一眼没盯着她就又出岔子。言若有憾,但是那种“她离了我就不行”的成就感,谁都听得出来。
第二百四十八章
张夫人一家安顿下来,立刻打发了人接于佩芸进府。
于佩芸一怔,推辞说:“舅母手头这么多事情,表妹又眼看要出阁了,我身子不好,再说又是现在这个么境况,住过去只怕多有不便……”
她言下之意自己是守寡之人,多有不便。
她一心想的人是去朱家住,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大太太也想着接于佩芸在身边儿,但是又顾忌着老太太那边儿。张夫人情知道不能让这事儿成了,朱慕贤写的信上虽然措辞含蓄,可是其中的意思张夫人完全明白。
再说,于佩芸不方便住张府,难道就方便去住朱家了吗?张玉馨是要出嫁了,可是朱家的三姑娘也眼见着要佳期将近,四姑娘也要定亲了,她就不怕冲了人家?
况且不管怎么说,张家都是于佩芸的娘舅,没个放着外祖家不住去住姨娘家的道理。
让她住进朱家,就算她和朱慕贤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可是在外人看来,两人曾经青梅竹马论及婚嫁,现在于佩芸新寡,又跑去表哥家中居住,就算没事儿也会传出事儿来。
张夫人毫不客气,使人说,要是她觉得搬进张家不方便,那就收拾下东西,搬进尼庵里去静养。
于佩芸吓了一跳,眼看张夫人派来的两个婆子一脸肃然,要是她再敢推三阻四,只怕她们架也给她架到尼庵去,只能赶紧见风转舵,让添香去收拾东西。
添香倒和她的想法完全不同!张夫人行事很有章法。虽然规矩大一些,可是对下人还是宽厚的。她听说过张家的一些丫鬟都是怎么婚配的,有配了家里人了,也有很多放出去做了正头夫妻的。张夫人要么会给银子陪嫁。要么也会替她们打算一门可以糊口的营生,绝不会让人没了着落。于佩芸倘若跟着张夫人,以后行事不至于行差踏错。她的将来也跟着有了保障。
所以主仆俩的想法是一个天一个地,于佩芸相着从此被张夫人管头管脚再没了自由,添香想的却是从此衣食无忧,也不用担心再出什么差错误了自己一生。
说是收拾东西,可也没有什么可值得收拾的,不过几件贴身衣裳,于佩芸的细软本来就不多。又典当了不少,其他屋里的东西大多是屋主的,打了两个包袱也就足够了。张夫人怕她们行李多不好搬,还派人赶了辆大车来,其实根本没东西可装。
于佩芸却觉得惶惶不安。看着那两个婆子就象两个牢头。
她站起身来:“我去隔壁跟杨奶奶告个别……我住这儿的时候她对我很是照顾,我去跟她道个别。”
两个婆子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说:“那是应当的,我陪姑奶奶过去。”
于佩芸忙说:“不用不用,就一墙之隔,又不远,我去去就来,说两句话。”
她可还想跟杨奶奶讨个主意呢,婆子跟着怎么说?
“添香。请两位妈妈坐,倒茶请妈妈润润喉,我去杨奶奶那儿,马上就来。”
添香心知道杨奶奶不是个安份的人,于佩芸和她见面总没有好事。这会儿于佩芸去见她,不知道杨奶奶又会挑唆什么。
她心里想着。脸上未免就带出了一些来。张夫人身边使出来的人何等精明,一看添香的神色就知道大概那位邻居有些不妥。其中一人就站起来说:“我陪姑奶奶过去。”
于佩芸怕再推辞引起她们疑心,只能让她跟着。
她们这边这么大动静,出出进进收拾东西,杨奶奶那边当然也听到了。于佩芸一叫门,杨奶奶的小丫头就过来把门打开了。
“于姑娘来了。”
“你们奶奶做什么呢?”
“奶奶这两天着了风寒,没怎么出屋子。”
于佩芸完全没有怀疑,但是跟着她的那个婆子目光如电,先扫了一眼院子,再打量过那小丫头一身上下——马上就可以断定这一家不是什么有规矩的人家。这院子和于佩芸那边差不多,只是宽敞一点点,可见也是没根基的在这儿赁屋居住的。
等到了屋门口,那婆子不方便跟着进门,站在门口的时候也趁机会看了一眼屋里。里屋床帐勾起了一半,有个女子半靠在床头。说是着了风寒,可是屋里并没有药味儿,却有一股很污浊的气味。女人的头油脂粉,换洗衣裳鞋袜不那么及时的酸腐气味。还有酒味……
总之这不象是正经良家女子的住所,里头这位杨奶奶也不是什么好出身的女子,虽然说是外室,但可能出身跟暗娼也差不多。
那个婆子眉头皱了起来。
这种商人的外室她见得多了,一般都只有一两年的露水情缘。商人一回乡,这种关系就会断了,这些女子多半就得另寻下家。
这位表姑娘身上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再和这样的人来往,那名声还要不要?
回去后得赶紧禀告夫人,对这位表姑娘得严加管束,然后早早把她送回老家去才好。
于佩芸和杨奶奶倒真有几分患难之情,尤其是杨奶奶给她出了许多主意,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这一边替她打算,她那会儿谁都依靠不上,对杨奶奶很是依赖。现在要被张夫人接回去,心里有几分是真的舍不得。
杨奶奶靠在床边,头发只松松的挽了个纂,青丝半垂,只披着衣裳,脸上也没涂脂粉。两人认识这么长时间,于佩芸也没怎么见过她素面朝天的样子。现在这么一看,难免有一刹那恍惚了一下——原来杨奶奶是长这个样子的。以前她的妆容总是很浓艳,把真正的模样都遮住了。以至于现在看着没上妆的她,于佩芸很是不习惯,心中觉得有种奇异的感觉,觉得眼前这个人应该是熟悉的人,可是看起来却这样陌生。
“我这几天都没过来,不知道姐姐你病了……”
杨奶奶勉强露出丝笑意:“没事,小毛病,着凉了而已。听说你和刘家那头的事情总算是了断了,恭喜你了。”
“我也没什么可欢喜的。”于佩芸说:“我舅母……规矩大得很,她要接我过去住,我只能过去。”怕门口的婆子听到,有什么话也不能都说出来:“以后咱们要见面,怕是不大容易了。”
杨奶奶点点头:“你孤身一个人在这儿,什么事都不方便,跟着舅母住,以后衣食起居上头是不用发愁了。”
于佩芸就露出为难的的神情:“我只是舍不得你。再说,我打小和舅母又不亲……”
杨奶奶压低声音说:“我看你舅母不止要接你过去住,你将来的终身只怕她也要替你做主了。”
于佩芸愣了一下,她也隐约想到过,只不过杨奶奶说得一针见血,让她对这个问题避无可避。
“你舅母既然是个特别重规矩的人,那你的心愿未必能达成。对那些夫人太太来说名声脸面最要紧,哪会管你心里到底情愿不情愿呢。”
这些话一句一句都戳到她的心上。
“你也别太难过了,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你还有你姨母呢,她那么疼你,必不会见你没个着落的。你要是得了空,就回来瞧瞧我,咱们说说话。我也能帮你排解排解,出出主意。”
“嗯,好。”于佩芸心里总算稍微踏实了点儿:“那我这就走了,杨姐姐你自己多保重。”
于佩芸和那个婆子出了门,那个婆子又回头看了一眼,不经意地问:“那位杨奶奶是本姓杨,还是冠的夫姓?”
于佩芸也心不在焉地说:“是夫姓。”
“她原来姓什么?”
这个于佩芸压根儿没问过。
她和杨奶奶在一块儿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说,她在诉苦,杨奶奶不大提起自己的事。她本来姓什么,闺名叫什么,家乡是哪里的,为什么成了杨姓商人的外室,这些于佩芸都不知道,她也根本不关心。
另一边,钱嫂子正在跟胡妈妈回话。她是看着于佩芸被张家接走的,并且又打听了些事才回来的。
胡妈妈是见过张夫人的,于佩芸被张夫人接去,可以说是移走了她们一大块心病。
“她和那附近的人交往不多,就是和隔邻的女人常来往。”
胡妈妈问:“那人什么来路?”
钱嫂子露出鄙薄的神情:“不是什么正经女人,是个商人的外室。整天打扮得妖里妖气,不是打酒就是买肉,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我看她不会给那女人出什么好主意,肯定没少出馊点子。那种女人……”
“你见过她没有?”
“只远远看见过一次,描眉画眼的。她也不大出门……”
“那个男人呢?”
“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人,我家那口子打听过,他自己也没有店,不过是赊货来寄放着卖,寅吃卯粮,不过是个空壳子。”
胡妈妈嗯了一声,也没再把这人放在心上。
张夫人出手替她们除了这个心腹大患,少爷和少奶奶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这一阵子喜事多,应酬也多,连朝上的事情也多,朱慕贤回来得越来越晚。
又林只听说西北边关又起了战事。
年年秋高马壮的时候,西北总有边患。狄人会趁这个时候南下大肆劫掠,把能抢走的金银、财物、粮食和百姓全部掳走,不能带走的也都一把火烧掉。
以前又林也听说,也知道,但是那时候她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小姑娘,西北离她太远,那些事情也离她太远。
可是现在这些事情一下子逼到眼前来了——感觉一下子那些人,那些事离得这么近。
当然,单从距离上来说,也确实是离得近了。从江南到京城,从南至北。在南边人们根本不关心,也没人提起这些事。可是京城里头即使贩夫走卒也能就国家大事说上几句,天子脚下到底是不同的。连家中的下人都会议论几句,老家有在那边的就十分牵挂,不知道是不是今年又遭了乱。
不管哪个朝代,边患似乎都没有绝迹过。
但是今年特别严重,石关城被攻破,守将战死,八百里急报送到京城,据说马都跑死了好几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