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翻当年的旧案哪有那么容易?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刘至夏一倒,下头的人乱成一片,这时候入手,就要容易得多。
朱慕贤在这事上,只能两不相帮。石家虽然是大太太的亲戚,可是这件事情上头,石家的确做得不算光彩。不管从情理还是道义上,朱慕贤都没法儿让自己阻拦杨重光为父申冤。他只能两不相帮。
他这些天也不好受。
罗三还找过他,问他知道不知道这事。
罗三是石家女婿,他自然对这事关切。
朱慕贤只能坦然的表示这件事情上头他只能两不相帮。罗三和他是打小的交情,知道他的为人,也没有再说下去。
又林自打从朱慕贤口中问出这件事的内情,就有些担心。
她担心石琼玉。
这件事情她这么消息闭塞都知道了,石琼玉自小在京里长大,又嫁回京里这么些年,消息远比她要灵通。
初恋的情人,现在却成了家族的仇人。
又林直想叹气,这简直象一部莎翁戏啊,活脱脱的罗密欧与茱莉叶嘛。
朱慕贤可以说两不相帮,但是站在同是女人立场上头,又林当然更同情石琼玉。这件事情错不在她,可是现在最痛苦的人大概就是她了。
石夫人当时是不是已经预见到了会有今天呢?所以她坚持不许女儿和杨重光往来,不惜把她关着锁着,远远的把她嫁到了京城,也不让他们两人在一起。
还有,春天回于江奔丧去的时候,石夫人那样苍老憔悴,忧心忡忡。她肯定已经知道了,杨重光恨石家,他一旦出人头地了,必定会报仇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
朱慕贤劝她不要过份担心:“这件事的主谋绝对不是石家,就算会受牵连也是有限的。石老爷子早就告老回乡,这件事掀出来,最多……也就是名声扫地,不会对石家有太大的实际损害。”
又林不会被他三言两句就给哄住。是,就算不追究石老爷子,可是他到老到老背上这么个污名,他又是那么个脾气,会不会就此气死都不好说。再说,石家几个兄弟将来的前程会不会因此而受影响?这怎么能叫没多大损害呢。
对石琼玉来说,她现在也是儿女俱全,婆婆也喜欢她,即使娘家出这样的事,大概影响不会太大,可是她心里的痛苦怎么办?
再说,杨重光和石家的旧事儿如果一下子都扯出来,会不会也影响到玉林呢?
虽然玉林来的时候总是说杨重光不错,看起来也的确象是过得舒心的样子。但又林总是有些不放心的。
报仇可以说是杨重光一直以来的目标和执念,不管会有多少人受到伤害,他大概都不会退缩。
“你瞧你的脸,都皱成这样儿了,当心将来生出来个苦瓜脸儿的孩子。”朱慕贤伸手过来,在她的眉心揉了几下,把她的眉结揉平:“旁人的事情,咱们插不上手去,所以也别太往心里去。再说,石家不是没把事情做绝吗?他们还是抚养了杨兄十几年的。杨兄也不会对石家下狠手的。”
但愿如此吧。
杨重光在石家虽然过得不如意,可是石家毕竟还是把他养大了。要是他对石家太过无情,旁人也会指责他。
所以翻出旧案来的好处并没多少,坏处却是眼可见的。
说是为了还已死的人清白,可人死都死了,是不是洗刷了污名,对他们还有意义吗?
其实,这报仇,还是为了给活人慰藉。
杨重光是为了给杨家一个交代,更重要的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朱慕贤知道妻子怕冷,连带着,胡妈妈、小英翠玉她们也是从南边儿来的,对京城的气候还是没完全适应,所以桃缘居每到冬天用度就要多出不不少——每房多少主子,按份例拨炭的。那不够使的,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又林倒不愁炭烧,李家的船从南边儿来,李光沛和四奶奶放心不下远嫁的女儿,总会捎带东西来,连炭都有。
这次送东西来的不是什么管事,而是又林的弟弟通儿。
又林听着人回话还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你说谁?”
“是二少爷。”管事说:“二少爷打发我先过来给您报个信儿,他随后就到。”
“真胡闹,他才多大,就一个人跑这么远?天还这么冷!”
管事笑着说:“大姑奶奶不用生气,二少爷虽然小吧,可是主意大着呢,这一路我们都是听他吩咐的。老爷也说了,多历练历练没坏处,总拘在院子里练不出本事来,就得出来跑一跑闯一闯才行。”
又林哪里还坐得住,马上打发人去叫通儿过来。差不多过了多半个时辰,人总算是来了。
这孩子长得可真快!要是在外头一眼看到,说不定都不敢认。黑了,壮实了,也高了。
又林心说,春天时见他就不矮了,这过了大半年,怎么好象又高了?
李家人都不算高——早早过世的爷爷又林没见过,但是父亲母亲个头儿都不是很高,通儿怎么就长这么高呢?他现在才多大啊,将来还会再长……
要不是因为通儿是她看着出生的,又林几乎怀疑通儿是不是也是父亲从外头抱来的孩子了。
“姐!”通儿也没那么多讲究,进屋眼睛就盯在她肚子上:“是男是女的?”
又林失笑:“我哪儿知道,这得生了才晓得呢。”
通儿点点头,第二句就问:“我外甥呢?”
又林赶紧让人去把原哥儿带过来,趁着空儿问他:“你怎么一个人跑这么远,爹娘都同意吗?”
“爹点头了。”
那就是娘不答应了。
说实在的,谁家小儿子不是心头宝?不得搁在眼前才放心?可是通儿生性就跟匹野马似的,难管的很。
今天好冷!下了一天雨。
第三百零二章
乳娘教着原哥儿喊舅舅,原哥儿喊得又脆又响。通儿笑着应了,还兜里摸出个小玩意儿来给原哥儿。又林怕他弄的是什么古怪东西,先接过来看了,是个木刻的船锚,刻得相当好,十分精致。
“这是我自个儿在船上没事儿干的时候刻的。”通儿说:“给原哥儿拿着玩儿。”
又林笑着说:“手艺倒满巧的,比你哥强。他以前和泥玩儿,想捏个狗,结果捏出来人有人说是猪,有人说是羊,就没人说是狗。”
通儿摸摸头,笑了。
又林拉着他坐下,仔细问他家里的情形。又问他这次是什么时候上路的,路上走了多少天,带了多少货,到京城来做什么,什么时候回去。通儿一一答了,最后说:“我要在京城多待些日子,我还没来过京城呢。等姐姐生过了,我再回去。”
又林微皱起眉头:“你头次出远门,还待这么久,娘在家必定会担心的。”
“没事儿,我说我想看姐这次生个外甥还是生个千金,爹也同意了。”
“你也太任性了,爹也由着你胡闹。”
通儿被又林教训也不生气,打小儿又林就没少教训他,虽然分别了几年,又林一见面又训他,通儿一点儿都不觉得生分,反而觉得亲切。
又林训过了又问:“你打算住哪儿啊?”
“爹每次来京城都有落脚的地方,或者我干脆住在船行……”
“别胡说了,这么冷的天,住外头怎么能舒服得了?我让人给你收拾屋子,你就住这儿吧。”
“那不好。”通儿不乐意:“朱家这么多人,我又不认识,还得跟他们陪笑脸说应酬话,我不干。”
又林气得笑出来:“你还怕应酬?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都有本事自己跑这么远,你还有什么好怕的?这事儿没得商量。我做主了。你都这么大了我也不能留你住内院,你去外院客房住,那儿住着几位老太爷的幕客,还有家里的管事账房们,你懒得应酬人家,人家还不一定想应酬你这个小毛孩子呢。告诉你,会应酬也是一门大学问,你将来真出去跑船。走南闯北的,什么人不得应酬?怕应酬干脆回家去算了。”
“我不是怕应酬。”通儿憋得吭吭哧哧的:“就是不想跟老奶奶,还有伯娘婶子这些女流之辈打交道。总把我当小孩儿似的……”
好吧,又林理解。通儿现在这样的半大孩子。总愿意别人把他当大人,而且很不耐烦在中老年妇女面前装乖孩子。
“没人逼着你应酬她们,但是你既然来了,总要拜见下我们老太太和太太,请个安。以后你爱来不来的我才不管你呢。”
有她这么保证,通儿才应了下来。
老太太和太太她们还就稀罕通儿这么大的孩子。再说,通儿生得好,虎头虎脑的,很招人喜欢。老太太给了见面礼。有绸子有稞子,大太太给得也差不多。通儿一出门就笑脸儿就耷拉下来了:“还把我当小孩儿。”
又林身子重,没陪着他过来,小英抿着嘴笑:“二少爷,我让我们当家的领你去客房,你先安顿下。晚上等我们爷回来了,肯定还要给你接个风的。”
接风这词儿通儿喜欢。小孩子是用不着接风洗尘的,这意思,姐姐姐夫是把他当大人看待的。
书墨陪着这位二少爷,遇到旁人问起这是哪里的客,当然要回答一句:是四少奶奶的弟弟,李家的二少爷。
通儿一直在留意观察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京城和朱府。很气派,府里人也很多。那些人听说他是李家少爷,都十分客气。这说明姐姐在这儿应该过得不错。这些人对他才不怠慢。要是姐姐在这儿过得不好,那些人对他肯定也冷淡。
这个事实让通儿放下心来。
要是姐姐在这儿过得不好,就象他们镇上那个石秀才家的媳妇一样天天受气挨打骂,那他肯定要把朱家闹个天翻地覆,再把姐姐和外甥一块儿带走。
这些读多了书的人真奇怪,就象镇上那个石秀才似的。一边摇头晃脑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边又嫌弃老婆大字不识一个,很看不起她。姐夫读的书也够多的,都做翰林了。
不过他肯定没有那个秀才一样的臭毛病。
又林怕客房东西不齐备,让人收拾出簇新的铺盖送去。又怕通儿穿的衣裳太单薄。在于江,天气好只穿件夹衣就成,现在京城可得穿袄子了。她想了想通儿的身量,让人把朱慕贤几件没穿过的新袄子也找了出来――通儿比朱慕贤还矮一些,不过应该也能凑和穿。又吩咐厨房,多做几样拿手的好菜。
厨房的人得了吩咐,使出浑身解数整治了一桌好菜。大厨房的人这段日子一直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