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看过那边儿的孩子了吗?”
周嫂子把药碗放下:“去过了,不大胖,可是看着挺精神,去的时候正好睁眼了,眼睛又黑又亮的,象四少奶奶多点儿。”
钟氏哼了一声。
她这几年也想过再要孩子——可是一直没有怀上。她也知道自己操劳过度,可是这权力会让人上瘾,一尝过就放不了手了。
与紫莺那孩子不一样,老四家这孩子可是有面子,老太太、大太太的赏赐都不少。更不要说亲朋亲戚之间了。钟氏既不忿桃缘居添了孩子,又觉得这孩子来得时候倒巧,正好压住了紫莺那孩子的风头。生得日子这样近,桃缘居那边风光热闹,正衬出了紫莺和她的孩子多么无足轻重。
虽然两边钟氏都不喜欢,但是相比较起来,她还是多憎恶紫莺母子多一点。
朱府这几天都十分热闹,人人脸上笑容满面——因为又添了位小少爷,府里都加发了一个月的月钱。眼看要进腊月,快过年了,还有一份儿过年的赏。看来这个年可以过得更热闹丰盛。
通儿没有等到小外甥满月就告辞了。李家的贺礼已经送到了,四奶奶十分欣慰。女儿现在有两个儿子傍身,在婆家是彻底站住脚了。一个女子,哪怕再有才干再美貌,只要生不下儿子,这到哪儿都抬不起头来的。相反,一个女子哪怕样样拿不出手,只要给婆家生下孩子,就什么都有了,而且生得越多,地位越稳固。
通儿也给姐夫说了句公道话,说他对丫鬟们多看一眼都没有,一心只守着姐姐。女婿能这样重情义,四奶奶自然更加放心了。她也担心过,女婿是个有本事的,可有本事的男人,心也大的很,不会只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
这么看来,这孩子还真不错。当时结亲的时候心里虽然有点疙疙瘩瘩的,可是只要女儿过得好,那些当年的细节不必计较那么多。
李老太太没了之后,四少奶奶一时间很不习惯。她们婆媳刚开始相处的时候也有些疙疙瘩瘩的,可是几十年下来,情分早如同母女一样。李老太太下葬之后,还有好些天四奶奶都回不过神来,早起总是先穿戴梳洗了,可是等一切齐备,才想起已经没有人需要她去问安了。家里的人改口称她太太,称李光沛老爷。有几回四奶奶都没反应过来旁人叫的人是她。
大儿子专心读着书,小儿子整天不着家,老太太又没了,家里一下子显得那样寥落。
每到这时候四奶奶就后悔,女儿嫁得这样远,要见一面有多困难。李光沛看出妻子落落寡欢,还同她说,要不咱们在京里置栋宅,搬到京里去住。
四奶奶嗔他不该开这种玩笑。都这种年纪了背井离乡的去外地去住,真亏他想得出来。在这儿一切都是熟悉的,到京城怎么住得惯?就是每天捋直了舌头说官话也是要命的。
牵挂归牵挂,只要知道女儿过得好,也就能安心了。再说,等德林的亲事定下来,新媳妇进了门,转年再添了孙子孙女儿,哪还有这样发呆叹气的功夫?只怕忙也忙不过来了。
李光沛本来也只是想给妻子解解闷,看她自己能想得开,也就放下心事。
母亲去世,操办完丧事,李光沛也骤然觉得人世无常,妻子的头上竟然不知何时已经生出了白发——
自己也不再年轻了。
从少年夫妻,到现在变做老夫老妻,都抱上了外孙,几十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又林看了家信,知道父母身体安康,先放下一半的心事。再往下看,母亲说给德林看中一门亲事,是杭州府的人,大伯母娘家远亲,偶然在大伯母家见过一眼,姑娘人品出众,四奶奶就意动了。姑娘姓蔡,十五岁,父亲是个举人,问问又林有没有什么意见。
又林当然关心德林的亲事——在她印象中,弟弟还是个裹着尿布的小屁孩儿呢,可是一转眼竟然都要娶亲了。
她还没出月子,朱慕贤一直在厢房安置的。原哥儿这些日子特别黏人,朱慕贤把儿子抱在怀里教他下棋。但是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懂得这些,只是黑子白子一把抓着好玩,咯咯直笑。棋子哗啦啦的落回棋盒里,黑的白的混成一片。
胡妈妈进来回事儿,笑着说原哥儿:“别看孩子小,可是心大着呢,现在就知道妒嫉了。一添了弟弟,原哥儿怕爹娘不疼他了。”
朱慕贤一笑:“哪能呢。原哥儿当然是爹娘的宝贝,弟弟比你来得晚,当然比不上你。爹娘是最疼原哥儿的。”
原哥儿大概是听懂了父亲的保证,眼睛睁得圆圆的,比刚才显得安静得多。后头的日子也不象那几天一样不安了,还主动跑去看弟弟。
孩子睡在又林身边,原哥儿趴在炕沿着看。又林摸摸原哥儿的头,又看看在熟睡的婴儿,目光柔得能漾出水来。
外头下起雪来,碎雪被风卷的打在窗纸上,飒飒的轻响。屋里却十分的暖和,与屋外完全是两个天地。
翠玉端着茶到了门口,笑着看了一眼,又退了回去。
第三百一十章
老太爷给这个重孙取名为敏,过年时祭祖时,敏哥儿名字记在了族谱上。但紫莺生的那个离子并没有这个殊荣。甚至根本没有人提起他,似乎他并不存在一样。
当然,很多人家都是这样做的,庶子有的时候根本不会记上族谱,尤其是这种生母到现在还只是个丫头的。如果他没长大就夭折了,那么他在这世上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如果他顺利长大,并且天资不错将来会有出息,那么族谱上才会有他的名字,但嫡与庶之间的界限是严格分明的,不容混淆。
这一连串的事情让紫莺失望到了极点。这和她预想中完全不一样。她拼着命生下了孩子,可是这个孩子并不受重视,除了朱正铭,朱府上上下下没有人把他放在眼里,包括盼着孙子的大太太。因为紫莺毕竟是早产了,又是头胎,所以孩子生得并不顺,还伤了身子。郎中说,她以后不好生调养几年,只怕再生育是就很困难了。言下之意,即使好生调养几年,再生的机率也并不算大。
这话郎中是对朱正铭说的,紫莺并不知道。
她为了算计钟,付出的代价着实太大了。她怀胎快要足月,但毕竟自己摔那一下是结结实实的,她骨盆小,又是头一胎,本身就生得艰难。孩子生下来脸都憋得要变色了,哭声跟小猫一样。
一直到孩子都满月了,紫莺还很虚弱,起不来床。
她固然忧心自己的身子,可是更失望的是她生了儿子也没有受到重视。
桃缘居四少奶奶也生下了一个哥儿,两边一对比,待遇一个天一个地。那边洗三、满月,都是大操大办,热闹非凡。听说到百天的时候还要大办一场。可是自己这边就冷冷清清的,她虚弱得带不了孩子′全是乳娘在带。朱正铭固然欣喜于多了一个儿子,可是他是个爷们,当然不会天天围着孩子转。紫莺不放心乳娘,生怕钟氏使坏·可是她自己又实在力不从心。都出了月子了,人看起来仍旧黄瘦憔悴,一脸病容。
郎中也给这孩子诊过,说孩子倒没大碍,这才给了朱正铭一些安慰。这些日子他也焦头烂额,同妻子现在早撕破了脸,彼此跟仇人一样·别说对骂了,连对打都有过。即使在全家过年的大宴上头,夫妻俩不得不坐在一起,也谁都不看谁一眼。老爷子看了一眼被乳娘们照看着的重孙,原哥儿已经会自己吃东西——当然他还不会用筷子,乳娘把肉糜蛋羹跟饭一同拌了,他抄着一把勺儿自己吃得可欢了。良哥儿比他大得多,但吃东西却相当挑剔·一共也没吃几口,也难怪这孩子生得瘦弱。
老爷子暗自下定了决心。
连着下了两三天的雪,天气极冷。不过与之相反的是过年的热烈气氛。亲朋好友之间相互拜年·小孩子更喜欢烟花爆竹,各种好玩儿的玩意儿,好吃的东西,以及过年的时候是不用做功课的,最后一条最重要。连总是闷闷的良哥儿脸上都难得的露出了一点儿笑容。
他们兄妹一直留在大太太屋里,只是隔三差五的被乳娘带去见一见钟氏。
其实对良哥儿来说,这段日子他非但不觉得孤单和惶恐,反而比在亲生父母身边觉得踏实。大太太可不会象钟氏一样把他整天关屋子里,再说,还有叔叔。四叔是个特别好的人·说话和气,会教他写字,还教他念书。他念的可比原哥儿好——原哥儿太笨了。
这会儿良哥儿选择性的遗忘自己比人家大几岁的事实了。过了这个年,他虚岁都八岁了,可算是个大孩子了,可原哥儿呢·还得归在奶娃娃的范围里。四婶儿也很好,总有很多好吃的点心备着。不象原来,朱正铭一看见他就板着脸,钟氏则总是皱着眉头,两个人还时常的吵架。良哥儿在他的屋里都能听到他们尖锐的刺耳的声音,每当这时候他都钻进被窝里把头蒙住,希望他们吵一会儿就会停下不吵了。
又林正给敏哥儿换尿布,天气冷,又阴寒,尿布换下来洗了之后都是烘干的。放在一边备用的尿都在炭盆边焐过一阵儿,暖乎乎的,垫上去不会冰着敏哥儿,要是太凉了,他肯定会不舒服,而且又林还怕冰着他的肚子。还不满百天的孩子实在太娇嫩了,细节处一点儿都不能马虎。
原哥儿和良哥儿一前一后蹬蹬的跑进了屋,原哥儿手里还捧着雪球,这么冷的天,他头上还蒸蒸的冒汗,一边喊着娘,一边冲进了屋。
“哎哟,你们这是做什么了?”
又林一看他这一身的脏,就知道这孩子肯定摔跤了。地下又是冰又是雪的,大人走路都得小心翼翼,更何子。不过好在冬天衣裳穿得厚,原哥儿穿得象个小棉墩儿一样,摔也摔不疼他。
“娘,娘,你看这个。”
他手里捧着那个雪球跟又林献宝。
“嗯,这是谁给你的?”
“六叔给的。”
这家里年轻的叔伯也就是朱博南还有这么份儿童心了,要么就是年轻的小厮下人才会弄这些。
“乖,在哪儿碰见的你们六叔呢?”
“就在后头。”原哥儿胡乱的指了下。
那应该离桃缘居很近,毕竟又林也不放心孩子们跑太远去玩儿。
朱博南的亲事已经定下了——从上次出了三太太疑心他们夫妻的事情之事,朱博南大概是觉得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