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睁着眼睛说瞎话再提违心的赞美,只好拐了个大弯,道:“你认命,让我这种吃过三年牢饭有妻离子散的人情何以堪。我还没认命呢。走,吃饭去。呵呵,这话我都说第几遍了啊。”
陈昕儿不由自主地走出电梯,电梯在她身后急速关上,夹缝里灯一闪,逃命似的上去了。陈昕儿都顾不得这些,只追着田景野道:“我们怎么会一样?你浑身都是本事,到处都是朋友。我呢,招聘广告上已经不要我这种年龄的人,我又除了大学文凭没别的证,个人简介拿不出去,个人工作经验完全落后,如果单位深入调查一下我还是个被开除的,我完全就是个拿不出手的人,我除了结婚做住家主妇,我还能做什么?可又有谁还会要我这种人?同学都在笑话我,是吧?我现在出门都不看人,省得看见熟人还得打招呼,可惜我没能力搬走去别的市,我在这儿出门浑身如背芒刺,如过街老鼠。更不用说上班。本市不大,本地人工作中熟悉了牵来扯去唠叨几句就能发掘出我是谁,我做过什么……”
田景野听得头大如斗,他试图让自己可怜陈昕儿,表达同情,却挣扎着发现他做不到,他反而理解了简宏成的厌烦。但他还是绅士地替陈昕儿打开车门,请陈昕儿跟太后似的坐在后面。田景野以为陈昕儿会谦让到副驾驶座,可陈昕儿二话不说钻进后座妥妥地坐下了。田景野不由得微微摇头。谁的生活都有起有落,可大多数人不顺的时候会自己寻找出路,会抓住救命稻草,而不是如陈昕儿浑身满满的负能量,看不见别人的痛苦,看不见自己的好处,不思进取,只一股脑儿复读机一般地埋怨埋怨埋怨。久而久之,谁能不抱头逃离?
陈昕儿等田景野一上车,便继续她的唠叨,“真的,现在办公室里做事跟我那时候完全不同,现在什么都要证,什么都持证上岗,连去做张信用卡都要问你社保号,人真是稍微落后一下就寸步难行。我在家里关了那么多年,走出来……”
田景野听得终于不耐烦了,将刚点火的车子熄了,扭头道:“你不打算在这家公司做?”
陈昕儿一接触田景野严肃的脸,有点儿懵,忙道:“这家太高级,对技能要求一定很高,而且大办公室人多嘴杂,员工又普遍年轻,我看跟我同龄的只有清洁工阿姨……”
“那就算了。”田景野打断陈昕儿的话,“我送你回家。你家里的面条还够吃几天?”
“两天。问这干嘛?”
田景野叹口气,“今天周六,我下周二再去找你。我现在有事,不请你吃饭了,我送你回家。”
陈昕儿吃惊,看了田景野会儿,幽幽地叹息,道:“我狗肉包子上不了席,让你讨厌了吧?全班这样的人只有我一个了,我那天真不应该请出曹老师办同学聚会……”
田景野赶紧再次点火启动冲出车库去,任陈昕儿在后面唠叨而不敢回答一句,早送走陈昕儿早好。
宁宥一直眯着眼看宁恕的动静,一边心里着急老妈那边的事儿。她太清楚她妈妈,一口拒绝去上海之后,她就别想再劝说了,没用。但还有宁恕可出马。为了妈妈,宁宥怎么都得尝试一下。
她再发一条短信给宁恕:刚跟妈妈谈了一下,破裂。我立刻找你谈话。发完短信,宁宥便起身走向水库边。
宁恕这回很警惕,收短信收得非常及时,看清短信,正好程可欣也慢吞吞走近。他立马对赵雅娟道:“赵总,我有个熟人正好也在,我过去打个招呼。”等到赵雅娟点头后,随即又周到地与程可欣赔个罪,匆匆走开。
熟人?程可欣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加倍不解。
赵雅娟看着程可欣,而不是看向宁恕的方向,不动声色地微笑道:“看来今天这偏僻地方来的人还挺多。”
程可欣忙收起狐疑,笑道:“刚才在上面亭子里看捕鱼,还真想也上船试试呢,好新鲜有趣。都冲着这个来的吧?”
“我就知道你们年轻人会喜欢。小宁很有才,我刚请他过来我公司帮我,他答应了。我也很想请你来帮我,我跟你爸说去。”
“谢谢赵总垂青,不过我做外贸闲散惯了,想睡懒觉就迟到,想好好做就加班,都不用跟谁去解释去争取,可能到大公司做会拘谨死,怕怕。”程可欣一边说一边做了个鬼脸。
赵雅娟看着笑,“已经活出境界了,比我们这把年纪的人都想得明白。小宁这个人怎么样?”
程可欣小心地道:“能力很强。”
赵雅娟笑咪咪地道:“我问的是人品。”
程可欣竟是无法一口咬定“人品很好”,她依然是小心地回答:“我跟宁总接触不多,只是校友,不过从他拾金不昧来看,已经够说明。”
赵雅娟却从前后两条截然不同的回答方式里听出区别,一笑而过。程可欣到底着了更老的人精的道儿。
宁恕大步赶去,速度几乎赶上竞走运动员了。他总算是离赵雅娟们远远地截住了宁宥。然后,什么都不说,就看着宁宥。
宁宥也看着这个弟弟,尤其是看着他冷漠的眼神,一口冷气直透心底。她便也什么寒暄都不讲了,直接道:“昨天清早发刷屏邮件告诉你唐叔叔家开始动手了。但你没给我回复。今天又得到更进一步的消息,是唐叔叔妻子胃癌动手术后心情不好,惦念旧事引起。既然如此,我想……”
宁恕却冷冷地问:“谁告诉你的?”
宁宥冷笑,“呵呵,明知故问。你是不是想接着问我跟简宏成是不是交换情报出卖你,方便简宏成整你?No,你把自己想得太能干了。接着说,怎么安置妈妈?你昨天想过了没有?”
宁恕被宁宥戳得差点儿跳起来,可不由得回头看了赵雅娟那边一眼,不得不忍住,压低声音怒道:“你不是不管妈妈了吗?你跟简家走一路去好了,妈妈我会管,你少插手。”说着,宁恕就转身要走。
宁宥没追,知道追也追不上,她站原地冷冷地道:“话没谈完别急着走,这是做人最基本修养。难道要我当着众人面恶形恶状?”
宁恕几乎是刹车片冒着青烟地收回了脚步,打死他都不敢再走开一步,因为不远处赵雅娟看着呢。“你还想说什么?我说完了,我会管着妈。”
宁宥冷笑:“我一不信你有能力护住妈,二不信你有这人品先护住妈再呈你的意气。可妈刚才电话里明确表态不肯搬上海,我只能无可奈何找你来商量。我不要你的许诺,我只要你说出你的办法。”
宁恕被戳得心里暴跳如雷,却连身形都不敢摇动一下,唯恐被赵雅娟们看见。
……
宁恕被戳得心里暴跳如雷,却连身形都不敢摇动一下,唯恐被赵雅娟们看见。他忍不住低吼:“要不要这么卑鄙?你是不是也这么对待郝青林,才逼得他找外遇?”
“对啊,我这么卑鄙,才领出你这么个弟弟。”宁宥说着迈步往宁恕总是探头探脑张望的方向走去,“怕你没见识透,我卑鄙给你看。”
宁恕立刻服软了,他想不到宁宥今天不仅是来真的,而且是完全不肯让着他,他又不能伸手拦截,怕被赵雅娟们看出不正常,他只能服了软,“拜托,我错了好吗?我道歉。但你让我当场拿出办法,我怎么能够,你不是为难我吗?”
宁宥不知怎么的,看着这样的弟弟心里一抽,“我昨天已经通知你。”
“还是我错,行吗?那你要我怎么办?”
宁宥心头的异常一点儿没消失,她盯着宁恕的脸,像盯一个陌生人一样盯着弟弟的脸,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她错在还把宁恕当弟弟,是可以托付的家人。她意识到自己错了。这么重大的事,从昨天到现在,整整超过二十四个小时的时间,宁恕什么方案都没有,已经说明问题了。她扭开脸,往回朝亭子走去,“忙你的去吧。打起精神来,抹一下刘海。”
宁恕一愣,但立刻转身飞奔回赵雅娟那边去了,中途匆匆将垂落的刘海抹回去。
宁宥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等脚步远了,她才停住,但没往回看,在夏天的骄阳下,她满脸秋风萧瑟。
田景野狠狠心将陈昕儿扔小区大门口,自己赶紧驾车拔脚就溜。溜到一个看不见地方,才找车位停下给宁宥打电话。可一听宁宥的声音,先放下陈昕儿这头,关切地问:“你碰到什么事了?怎么声音里有金属刮玻璃的森冷感觉?”
“宁恕,我养出来的宁恕,一定是我们小时候妈妈没时间教他,我又很小不懂事不知道怎么带他教育他,他怎么变得……变得……没人性诶。”说到这儿,宁宥再也憋不住,哭了出来。
田景野道:“说句不中听的,他又不是你生的,你对他没有责任。他变成怎么样,关你屁事。你从小把他拉扯大,我们背后都说你像个小妈妈婆,你对得起任何人。”
“可是……可是……心绞痛!”
“哈哈,没事,没事,认清事实也好。”
“你也觉得宁恕不对劲?”
“既然你已经看清楚,那就放心里吧,别再提了,以后遇到他心里有打算就行。不管怎样,他都是你弟弟,这辈子都没法改了。”
“可他小时候……”
“一说小时候,我快被陈昕儿唠叨疯了,简直是十倍于祥林嫂啊。我暂时放弃给她找工作。她还有两天的口粮,我等她饿一天后再去找她。”
宁宥道:“陈昕儿暂时饿不死,她有几只包保值呢,还有手表也能卖钱,哪买哪卖,她比我精通。”
“就是说,我操办得早了?”
“不算早。换大多数人一礼拜酱油面条吃下来,还不着急想出路啊。你肯送上门去操办,简直是雪中送炭。只想不到她问题这么严重,你试探出深浅了。”
“她似乎完全放弃挣扎,她觉得她一无是处,而且觉得没脸见人……”
“知道,知道,她那天喝醉跟我说了很多。是个大问题。我们耐心点儿,别操之过急。”
田景野看宁宥自己也遇烦心事,不好意思再拉住宁宥多说,虽然他惊诧到爆,心里有滔滔不绝的感想需要找人说说。他主动结束了通话。
宁宥气闷心烦,又原路折回去,去水库边找儿子。儿子还没上岸,她一个人找石头堆砌起一只土灶。主人过来招呼:“宁总干嘛呢?”
宁宥忙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