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举起自己的两只手,喃喃道:“可是,我,我其实根本不知道那个指诀怎么做。”
炎帝道:“或许是九霄的躯壳保留了她的记忆,又或者是她的灵魂其实还潜伏在这具躯体里。”
九霄听得毛骨悚然:“您不要吓我!”
“神族的魂魄和躯体各有些绝妙玄机,难以参透。重点是,后来你说过一句话,才让我对青帝生出疑心。”
“哪句话?”
“你说,你梦见了伏羲。”
一语点醒。九霄突然就记起了梦中所见。梦中身周云雾弥漫,对面站了一个人,青衣轻扬,临风玉立。她清晰地对他说:“我愿把鸩令托付于你。”……
九霄一把抱住了脑袋,喃喃道:“不会是他……他东方天帝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惹那些事?”
炎帝冷笑道:“四方天帝,如果个个都是做的稳稳的就好了,实际上是有些人自己坐不住,总想要爬上塔尖。爬得高了,危机自然就有了。黄帝年事已高,那中央天帝之位,除了我这个看破世事的老家伙,年青人免不了要动心。虽然黄帝迟迟未立储君,但是事实摆在那里,四方天帝中,唯有黑帝颛顼才是黄帝的嫡亲血脉,是储君的默认人选。青帝如果真的对北方有图谋,那必是有不轨之心,觊觎天帝之位。说白了,就是要趁储君未立谋反。他如果能控制鸩军,再夺得北方天界军权,就等于掌控了半个天界,有足够能力与黄帝对弈了。”
九霄听得目瞪口呆,心中一片茫然。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谋反”二字与那个温文宽厚的伏羲联系起来。
“九霄。”炎帝的手按住她的肩,“事态虽未明朗,疑点重重,但事不宜迟。你必须赶回鸩族,坐阵鸩军。必要的话,东方天界,还需你来镇守。”
“您是说……”
“没错,我的意思就是:必要的话,得夺了青帝的军权。此事,我、颛顼如果去做,在黄帝看来都是大逆之举。而你只是鸩族族长,如果伏羲有谋反之举,唯有你可以把东方军权暂时接管而不招猜忌,之后再交还黄帝处置。”
九霄沉默不语。
炎帝知她一时难以接受,也不强求。只道:“你的治疗原还需十六日方能结束。时间紧迫,怕东方有变,我得下点猛药,争取五日之内把药给你服完。”说着,看了一眼凰羽。他小子更要吃点苦头了。
凰羽会意,点了一下头。
*
凰羽心口的伤处已破烂得无法缝合,其实每日里都是敞着的,炎帝用一块深海鲛鱼之皮将伤处勉强覆盖着,揭开时,直接就露出那颗同样破烂不堪、跳动得有些虚弱的心脏。他的心魄还剩下最后的一点。原本要用十几日慢慢取完,虽然每次取都很痛苦,但缓过气之后,还是能强装出没事的样子。如今为了赶时间,一次取三次的量,就真撑不住了,取的过程中就昏迷过去,当夜也没有醒来。
直到次日午时才悠悠醒转,摸了一下心口,伤口又用鲛鱼皮封好了。转脸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知道自己昏了太久,错过了给九霄送药和陪她渡过夜晚的时间,心中很是懊恼,爬起身来想要过去。
往上站起时身上已觉得虚软,直起身来时突然目眩,身子一歪栽到旁边的药架上,乒乒乓乓砸碎好药一片。
炎帝闻声赶来,将倒在地上无力站起的凰羽扶到床边坐着,道:“你心魄临近取完,体质本就是极度虚弱的时候,这几天又要加倍削取,你撑不住的,就卧床吧,不要起来。”
“我得过去。”凰羽小声地、固执地说道,“她快要复明了。复明以后,不会愿意看到我在她面前出现的。我就不能……那样近地看她了。没关系,我撑的住。”
说着站了起来,向前迈了一步,就跌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接下来的几天,他一直没有清醒过,甚至是取心魄时,也只会带来昏迷中的抽搐,意识始终是昏沉的。
直到第五日最后一片心魄取完那天,炎帝将他心脏的裂口细细缝合,接好断裂胸骨,七凑八拼地缝合皮肉的伤口,用灵药敷了厚厚一层,以绷带缠好,再将有助补心愈伤的口服丹药填进他的口中。
凰羽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中,已是不知道吞咽。炎帝只能以灵力助他咽下。做完这些后,累出一身汗来。
把心魄制成的最后一罐药送去给九霄喝了。九霄饮下这罐格外滚烫的药,只觉四肢百骸热气流蹿,体内灵力如江河汇集入海,潮汐起伏流转,虽然汹涌,却能控制自如。心知不但伤好了,以前那毒性失控的病根儿应该也是彻底好了,心中很是喜悦。
对着炎帝深深拜谢,炎帝却道:“你此次的伤原本极为凶险,能化险为夷,也并非我一人之力。”
九霄奇道:“还有谁?”
炎帝道:“还有毛球啊。”
“啊,毛球。”九霄笑得眉眼弯弯,“是啊,多亏这小药童那般无微不致地照料我。几天不见他了,是忙什么去了?”
炎帝轻叹一声,道:“我答应过他不掺合……还是让他自己跟你聊吧。”
“……?”九霄没有听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老身一周之内尚能日更……
☆、第57章 坠落
凰羽是在次日正午时分醒来的。
初醒后的视野内首先映出炎帝的一张老脸;他不由地闭上了眼,想着还是再睡一会算了。
却听炎帝道:“醒了?你心魄已取完;接下来你的任务就是好好休养,按时换药服药;让伤口快点愈合;争取早日恢复状态。”
“唔。”他含混应着,只觉得困倦,说话的功夫又要睡着。炎帝知道这是他恢复期间的必然症状,伸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让药童服侍你吃点东西再睡。”
凰羽被弹了这一下,略清醒了点,睁眼问道:“九霄呢?”
“好着呢。一整颗的凤凰心魄已服下;如获新生。”
凰羽的嘴角抿起欣慰的笑意;又问道:“她的眼睛……?”
炎帝顿了一顿,眼中隐隐闪了一下,反问道:“小子,你还不打算把心魄的事让她知道吗?”
他眼中黯然:“我哪有颜面让她知道……”
炎帝撇嘴道:“事情没有突破,就不会解决。你做都做了,还怕说吗?”
凰羽低睫不语。
炎帝不屑道:“她的眼睛还没好。不过快了。”
凰羽提着盛有午饭的食盒慢慢踱到九霄的门前时,额上已渗了一层冷汗。略站了一会儿,让短促的呼吸平复一下。想到屋里的人,眼中不由盛满暖意。轻轻推门而入。九霄坐在里间的床沿上,目光仍是散散的。
凰羽抬眼望过去时,却发现她脸上的表情不像以往迎接毛球的那样欢喜温和,而是积聚着沉冷寒意。
九霄午睡醒来时,一睁眼,只觉有莹莹光影扑到眼前。她的眼睛能感觉到光了!坐起身来时,心情大好,眼中含着的笑意闪烁着碎光。
眼眸微转,环视一下。虽还是看不清晰,看东西只是一团团模糊的影子,但比那彻底的黑暗不知要好多少倍了。屋内静静的,没有人,毛球也不在,这个时辰应是去拿午饭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毛球回来了。她赶紧收起笑容,让视线僵直落在门口,装作仍失明的样子,心中盘算着如何给他个惊喜。门被推开时,她已经想好,要在他走到近前时,凭模糊影子判断出他鼻子的位置,准确拧住他的鼻尖,吓他一吓。
那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后,她的视线却真的僵了。尽管只看到一个轮廓,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怪不得“毛球”的嗓子老是不好,一直不开口说话。凰羽竟装成药童,在她的身边藏了那么久,连夜间也睡在榻边。
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早已当着他的面认可了自己是无烟。她一直被蒙在鼓里。
心中五味杂陈,最后唯剩下郁怒。
凰羽站在门边,有刹那的惶然。他不太确定发生了什么,还是捧着食盒走到桌边,把饭菜一样样端出来摆在桌上。然后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搀她的手臂。
九霄却在他触到她之前站了起来,径直走向桌边,落座在椅中。他的手僵在空气中。忽然间明白了,整个人失落得如坠深渊,呆呆站在原地,不知该何去何从。
那边,九霄已执起了筷子,夹起了一根菜,却停在半路,没有往嘴里送。时间如静止了般,压抑而绝望。
她背对着他,忽然开口了,声音低婉,却透着无法逾越的疏离:“毛球,你知道吗?”
毛球的眼睛里忽地盛满希翼,水澜澜地落在她的背影。
九霄接着道:“有人以为这个世上,恩可报,怨可解,可是偏偏有些事情,恩怨间阴差阳错,变成了不可报,无可解。再如何纠缠也是徒劳,只会为他人和自己徒添烦恼。”
“可是,如果……”毛球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喑哑,眼中含着最后的一点星火般的希翼,如溺水之人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他尽力赎罪了呢?……”
“赎罪?”九霄呵呵冷笑起来。
“无烟,我……”他向前迈了一步,想要从背后抱住她,终是没有胆量。站在她的身后,心脏纠结缩起,百道裂口痛如刀绞。他忍着眼前的阵阵发黑,想要丢开颜面不管,把取心魄给她治病的事说出来,试试能不能换取她一丝垂怜,一星回心转意之念。
就在这一步之间,仿佛看到了梧宫之中,那个伏在他寝殿门外用小小的声音哀求的女子——“如果我尽力补救了我的过失,你能不能原谅我?”
真是天道轮回。他几乎丧失了勇气。然而还是想试一试。试一试。炎帝说过,做都做了,还怕说吗?若说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赎罪,并非为了挽回——怎么可能,只是在骗自己而已。
还是想挽回,想拉住她,想要回到过去。
如果不试,就永远没有机会了。就永远生活在地狱之中了,无论是生还是死。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想要把话说出来的时候,听到九霄冷冷地接话了。
九霄用傲然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