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一起,脑袋上的疼痛,立时便成了泪水,自我眼中滚落。
表妹果然连着好几日里没有来见我,自个儿待在了车队最后的马车里。
我想她这是对我眼不见心不烦了。可我却偏偏要时不时地想起她,想起她说的那些话。我对自己说,我这次回青芒,是为了看看师父有没有留下什么能帮到阿花和我的记录,当然,顺便找找师父那神秘莫测的宝藏也好。我可半点没有其他的心思,我反复向自己确认着。
只是没过几日,表妹竟然病了。
朱老大夫有些纳闷地对我说,表妹这是积郁成疾,怒气攻心,不知这一路风平浪静,她究竟是怎么染上这病的。
我一想坏了。
她大约是被我那天的那番话给气出病来了。
我有些心虚,“朱大夫,你可要好好给她治啊,她可千万不能有事。”
实在不成,我想我先送她回京算了。
岂知我刚想到这一层,表妹就来见我了,“老先生年纪都一大把了,没想到竟那么喜欢告状。”
朱老大夫瞧见了她,不禁有些讪讪。
表妹还真是喜欢迁怒于人,我只能劝道,“你病了么,不如还是早点回去吧。青芒山就在那里,跑不了的,什么时候去都一样。身子可不行,得好好休养。”
她大约是没料到我竟好声好气,一时竟有些怔怔,却还是硬声道,“我……我没事的,我们继续走,谁平日里没点小恙在身,有什么打紧的?”
“不行。”我想了想,“前边就是落鹄谷了,瘴气足,没病的人都要小心再小心,更不要说你了。”
她的脸有些不自然地潮红,却依旧倔犟道,“不成那就改道呗。”
她果然霸气又犀利,我心想。
可奈何她这病是我弄出来的,我有些心虚,只能顺着她,后来我想了想,我真不该让她的,我为什么要让她呢?我不让她,便不会发生那件惨祸了。
我不让她,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死了。
可世间难买早知道。
这我早就知道的。
只因我们一改道,就改道了游龙原。
游龙原上有九大恶人,所以那儿又叫做“十恶原”。
我以为“十恶”原是指他们十恶不赦的缘故。
可后来我知道,十恶原,说的是这游龙原上原本有的是十大恶人。
而今十大恶人去了其一,便成了九大。
可我这知道,却也毕竟知道得太晚了。
、江湖恩怨篇
游龙原上才不过行了半日,便遇见了九大恶人。那个时候我当然不知道这就是九大恶人。
只因这九大恶人,瞧去一点也不像是恶人。
他们起头的那一个,竟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文士。
“在下景不留,王妃殿下贵人事忙,当初曾经借了我家小妹一样东西,而今景某既然正巧遇上殿下,顺道,想请殿下不吝归还。”
“唉?”我从马车里探出脑袋,这六七骑此刻端端正正地立在路的一边,而王府的护卫们则早已戒备地守在了我车前。我禁不住有些疑惑,“我们认得么?你小妹是谁?我欠了她什么?”
我绞尽脑汁,都想不起这人究竟是谁,“要真是欠了你家小妹的,我一定还。”我想,我现下虽然还没有例银,但架不住赵小七有啊,我要是当初真欠了人,那大不了,只能先问赵小七借些银两还债了。
岂知我这一句问话,却招来了一阵哼笑。
那六七骑中,当下便有一人高声道,“王妃殿下大约已不记得了,你欠了我家小妹艳无双的,正是那一条人命……”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竟如一只大鹏鸟,自马上疾掠而来!
而我则已被“艳无双”这三个字给惊到了。
只因我朦朦胧胧之间,已隐约记起了这个名字正是当时我因之毁容的那个女疯子的!
我这惊诧不过一瞬,下一刻,那人已飞掠至车前。
车前的几名护卫此刻也早已拔出了兵刃。这几人的刀法都颇为实用,一人拔刀当先封其上三路,而另两人,则专攻他左右两侧。
原本这么严密的刀光之下,这人即便是武艺高强,要全身而退,恐怕都不是易事。
但这人竟半分没有要“退”的意思!
他直直迎上了正对面这护卫刀锋。抬脚便是一踢。他的这一踢,平平无奇得很。可就是这平平无奇的一踢,竟一下踢断了对方的刀刃!
下一刻,他竟又踢出了一脚,这一脚,将那犹自震惊的护卫给踢下了马去。
我瞧见他的身子直直滚落到地上,脑袋边流了许多血,立时便无半点生息了。
他一踢之下,竟……竟把一个王府的好手给踢死了!
场面一时之间便混乱不堪,我听见有人大喊“保护王妃!”,而后护卫们便蜂拥而至。
只是这人的武功简直骇人,到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又有十几护卫被他踢倒在地。
这仿佛是有神通一般。
下一刻,我已跃下了马车——我怎么能看着赵小七的人死在我面前呢?
“闪开!”我吼道。
我随手自旁里抽出了一柄刀,上前便是一刀。
那人照旧朝着我的刀身踢来。
但我竟丝毫也不害怕。这是我自失忆之后第一回与人真正动手,我却,我却一点也不害怕?!我被自己给震惊了。
下一刻,他果然踢到了刀身上,那刀身一震,我虎口都禁不住一阵发麻,险些便要握不住刀刃了。
不过这一刀我原本便不指望能砍上他,不过是虚虚一刀,下一刻,便是趁他抬脚的一刹,反手一掌拍上了他的胸口。
骨骼咔咔断裂的声响在我耳中回荡。我情不自禁地皱了皱眉。
这怪人应声跌飞了出去,立时便有两人疾掠而至,一左一右,护住了他。
“王妃果然好身手。”景不留竟拍手道,“不愧是宋沅的好徒弟。”他哼笑一声,“我家小妹,就是死在殿下这一路神煞手之下的么。”
“我想这位兄台可能是弄错了,我不记得何曾与一位艳无双姑娘结过怨,又如何伤她?”
他竟然不知道那女疯子是被师父剁成肉泥的,我料想他大约也对当年的事知之不详,此时此刻,我唯有死不认账。我先前能伤了这腿功厉害的怪人,多半还是因为他轻敌所致,此刻若要我一个人与他们这几个人斗上一斗,恐怕不死也去了半条命。我的头皮立时已有些发麻了。
“王妃千金之躯,自然不可能与我家小妹结怨伤人,可是,艳七娘呢?”景无留笑了。
他提到艳七娘这三个字,在场众人具是一震。
我觉得这事要糟了。
果然,下一刻,这景无留复道,“诸位好汉,你们要保护的这位殿下,当初便是那艳名满天下的艳七娘,当年她作恶多端,杀了我家小妹,而今我们讨还公道,怎么,你们还愿为她去死么?”
他的这两句话,简直就是毒药。
护卫们立时都沉默了。一时之间,竟只余了几个丫鬟仆妇的啜泣声。
我料想他们大约对于我是否是艳七娘的事多是半信半疑的。
当初赵小七也曾漏出过一两句“七娘”来,他们那时若是没有猜想,此刻被这人一提,难免便要动摇了!
“退一步讲,诸位,你们此次若是拼死救了王妃,她回去了之后,难道竟会对你们这些知道她身份的人大行封赏么?”
我的头皮阵阵发麻。
这人简直对人心看得太透,用心太险恶了,只因我瞧见当即便有几人握刀的手禁不住松了一松。
“不错。”我缓缓道,“我便是艳七娘。”
我听见了抽气声,听见了一阵惊讶的呼声。
“我的名声不好,不过是因为我出身不佳,可我从来也没做过对不起自己良心的事。此时此地,我艳七娘自然也做不出让人为我生,为我死的事来……”我觉得自己的冷汗已要滴下来了,但是一个声音却陡然窜进我脑袋里。
——“七娘,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所以若是处于劣势,千万不可强逆对方的势,而应顺势而为,方能绝处逢生。”
——“师父,你是不是寂寞了(无聊了),怎么这几天净跟我说兵法,我又不打仗。”
——“你这是不想学了?很好,你被逐出师门了。”
——“别……别啊。我想学,我很想学……”
——“那你说说看,我方才教了你个什么道理?”
——“呃……是不是打蛇随棍上?”
——“……七娘,其实你挺有悟性的。”师父一脸的不知欣慰还是吐血的表情,点了点头,“我以后,便多教教你这些罢……”
“……所以江湖事,江湖了,这几位既然说与我有旧怨,即便我自个儿记不得,却也与你们无关了,你们要走要留,便都凭自个儿心意,我不会强命你们半分……”
习武之人,多多少少都是有些江湖义气的。
其实我说这话的时候,泰半还是发自真心的,只因我已瞧见了那怪人的功法,即便是十多个护卫联手,都不一定能胜得过他,更何况,他显然不是这群人中武功最高强的。
与其我留了那么多人陪我一起死,倒不如让他们走了算了,“只是你们要记得,须得好好保护潘小姐回京去……”
我料想我这样一说,表妹的安全应是无碍了。这些人必然要觉得对我不起,少不得,更要拼命保护表妹了。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这个愧疚之心,好像浓烈了些。
只因下一刻,我便听得一个护卫高声道,“王妃殿下嫁入王府之前是何人,关我等何事?!食君之禄,只愿忠君之事,我等今日若不能护得王妃周全,枉自为人!”
“正是!”
“对!”
“……”
于是一时之间,人群中响起阵阵高声附和,竟士气大振。
我……这真是让我欲哭无泪。
我很想对他们说,你们这些功夫,说不定就是送死。但我先前已那般说了,现下再打击他们,当真很不好。
“嘻嘻。”我正自苦恼,竟有一个声音自表妹的车上传了出来。
我瞧见那门帘一掀,表妹竟被一个人打横抱了出来。
那人半边脸上具是青灰色的刺字,身形高大,言语之间,嗓子却极尖极细,“看来王妃很着紧这位潘小姐嘛。”
“对了对了,大哥,我刚问出来,这是宋沅的表妹呢。”这刺面人一边狞笑着,一边又在表妹的脸上捏了一把。
幸而表妹此际已昏睡过去,我料想她若是醒着,不知竟会做何感想。
“潘小姐还病着,不可这样对她……”那朱老大夫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