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你要娶之人,又是谁?”圣宗这一声问,竟隐约含了怒气。
“儿臣要娶的,是从四品辰郡知府之女陈蒻香。”
“荒唐!”那明黄的影子狠狠甩袖,满面怒容,“外间都道你癫狂,朕只当你年幼顽劣,现下算是见识了!这个中之事孰轻孰重难道还要朕来为你分析?!”
沐云旸丝毫不为所动,他缓缓站起身来,向前踏了一步,苍白的脸上又洋溢起狷狂的笑意,“父皇,您英明一世,怎么此时反倒糊涂?旸儿自来狷狂成性,却也知本分。为人臣子,便做好臣子的本分;为人兄弟,便做好兄弟的本分。旁的,旸儿不屑想。”
圣宗的眸子亮了一下,转瞬又沉默下去,许久方慢慢问道,“为人君呢?”
沐云旸笑出来,不羁中竟有着难见的一抹天真,“父皇,为人君的本分,怎的要来问儿臣?”
那高高在上的人怜爱的摇头,“朕自然不是要问你,是要考你。”
沐云旸侧头看着他,“儿臣一岁能言,三岁颂书,二十年间父皇教了多少圣贤文章,儿臣便记住了多少圣贤文章,怎么还要考?”
圣宗笑出来,“好你个伶牙俐齿的东西!”
眨眨眼睛,他笑容越加的顽皮,甩开前襟再次跪下身去,“请父皇下旨。”
圣宗敛了笑,认真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沐云旸,“旸儿到底喜欢她什么?”
沐云旸转头看了陈蒻香一眼,表情愈发柔和,“儿臣许久不曾对什么人动心了。可见了她却心中欢喜,这样一个女子,不是高高在上,不是养尊处优,只是那么真实而美好。远观如清水芙蓉、不染尘埃,有超然物外的气质,近看却又如桃之灼灼、明丽动人,有宜家宜室的温暖……儿臣说不清楚,只觉得见了她,便心中安宁。”
“旸儿决定了?”
“是,请父皇下旨!”他眼中灼灼的光彩、面上淡定的微笑终令殿上君主露出了笑容,“好!朕允你将陈蒻香收为侧妃,赐居懿德宫。三月之后,若德行无亏则赐予封号。若她能诞下龙孙,而皇儿不该初衷,则晋为正妃。”圣宗笑了笑,“还有,朕准你自筹婚礼。”
“谢父皇洪恩!”沐云旸开心叩首,抬头的时候,他略显苍白的面上扬起了真诚的笑容——就是那个笑,猝不及防的映在了九如的心上,清晰却遥远。
圣宗轻轻咳了一声,朗声笑出来,于是,沐云旸也笑了,陈蒻香也笑了。那素来威武严肃的大殿上便满满的全是和乐。那样的气氛,带着三春艳阳般的温暖,紧紧的包围了九如,让她亦不由自出的笑出来。可不知为何,这一点笑,却带起点滴朦胧的疼痛——说不清,道不明。
☆、第六章 侯门深似海7 (1879字)
九月十五日。淮安王、定安王娶妃。
静安王亦定于那日迎娶侧妃。
是大喜的时候。深秋十月,枯木新发一枝繁华似锦,冷夜深沉,烟花起舞一片盛世太平,兼之四处烛光熠熠似蓬莱仙境,笙歌曼曼胜琼林瑶池,直令人薰薰然欲醉、陶陶然忘忧。
可懿德宫却没有飘飘喜乐,没有灼灼红艳,甚至,没有一丝的光亮,安静得好似矗立在世事之外。那雕镂玉砌的玉宇琼楼都只是悄悄的站着,仿似他的主人一般,以一种高傲不羁、遗世独立的姿态,披着那些无限皎洁的月光,站在了所有人的目光之中——
沐云旸来的时候,偌大的寝宫便拢在一片月辉之中。风动,重重纱幔便舞出轻灵的节奏。探手,他抚开那幔帘,就瞧见了灯影深处的那两个人——陈蒻香和陌九如。
一个红裳曼妙青丝委地盈盈娇羞;一个白衣轻盈眉目低垂冷淡清灵。
沐云旸无声看着她们,不远不近的站在了那一片暧昧不明的昏暗之中,许久,方慢慢的举手拍掌,“美人如画,是否就是说我的香儿?”
陈蒻香被那声音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来回首,那个瞬间,风摇动了她身上红艳的霓裳,映着底下亮蚕丝的白色袍子,和成一片深深浅浅浓重不一的红,愈发的流光溢彩美丽动人,远望去,竟如同九天玄境里的飞天谪仙。
沐云旸挑了眉,“依照天祈朝的规矩,香儿今儿是不能穿红的。”
陈蒻香愣了一愣,轻笑着屈膝行礼,“谢王爷抬爱。”
沐云旸依旧笑,柳眉轻挑笑意狷狂。他抱了胸,一字一句:“抬爱?只要本王愿意,你要天上月,本王也摘给你。”
说完这句话,他抬步向她走来。他走的很慢,却每一步都带起一阵极淡极淡的风,携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迎面的抚上了陈蒻香的脸——
多么优美的画面。
九如后退了一步,似乎想要将整个舞台都留陈蒻香。
她很想抬头看一看他,看一看他们,也看一看幸福——可她做不到。
她很想挑唇漏一个笑,说一句祝福,道一句恭喜——却还是做不到。
“香儿可觉得委屈?”
沐云旸温情脉脉的一句话猛然惊醒了九如。她下意识握住了衣袖,更深的躲进了黑暗里。
陈蒻香却只是浅笑,“香儿不曾委屈,能跟在王爷身边,香儿知足了。”
沐云旸嘻的一声笑出来,“是么?你能这般想,便好。”他眉目舒展出一丝微笑,一把将陈蒻香托抱在怀里,转身旋一个圈,停步静听远处喜乐,轻声说了一句,“这样就好,很好。”
陈蒻香红了脸,伸手紧紧的搂住了他的颈子,她微微闭上了双眼,纤细的睫毛如蝶翼颤抖,她启齿,声音带了娇弱的颤抖,“你会对我好,是么?”
沐云旸不说话,俯身含住了她嫣红的唇。
那样完美的一幕——轻轻的映入了九如的眼帘,她努力微笑,无声的退到了廊下。
火树银花不夜天。
远处的热闹还在继续,整个皇宫都笼罩在喜庆之中,层跌的光树底下,那黛瓦红墙便越发的鲜明夺目起来。她听得见喜乐飘飘,看得见光影弥漫,而空中烟花晕染,旖旎如花,耳边呢喃声声,软语温情,更为这萧瑟的寒秋增加了无尽的温暖。
她浅浅的笑出来,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小小的红衣少女,骄傲着昂着头问他,“等我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九如抬头看烟花漫天,不由苦涩微笑,“不好,不好——永远都不可能了啊。”
她那么清楚的知道,眼前之人已经不是当日之人,眼前自己亦不是当日的自己。可仍不能阻止心痛,痛到瑟瑟发抖。
“王爷,别……”忽然间,陈蒻香满是羞涩不安的声音猛的飘进了九如的双耳。紧接着,她听见沐云旸说,“嘘……别叫我王爷,叫我的名字……”
“旸……旸……”
九如忘记了呼吸,似乎周遭所有的空气都凝结了,她便只能像一尾离开水面的鱼,焦躁不安的挣扎。
恍惚又回到了当年,他们并肩在草甸子上躺着,马儿在不远处吃草,头碰着头耳鬓厮磨,她叫他,“王爷……”那时候,他也是这样的说,“别叫我王爷,我倒是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
她站起来,将手心了的花儿悉数的抛向天空,“沐云旸?云旸?旸?”她笑着,在阳光里旋一个有一个圈,“那我叫你哥哥,你是我一个人的哥哥……”
那人撑起手臂半躺着看着她,那个时候,满天下的阳光都落进了他的眼里,那一双含了笑的眸子漆黑纯明、灿灿生辉,干净的好似是冰雪初融时候的叮咚泉水。
九如不由自主的伛偻了身子,整个胸腹中全是狠冽的疼痛,她大口大口的喘气,扶着墙,飞也似的逃走——竟一刻都也不能停留。
☆、第七章 月隐花情黯1 (2097字)
转过了回廊,她蒙头冲进了一间屋子,关门,倚在朱红的门壁上紧紧的蜷缩成一团。
痛苦?或者是了。
是真的觉得痛,觉得苦了。心底里那么都情绪,好似是热火上沸腾的滚水,按耐不住、压制不了,那么汹涌澎湃的冲击着她,让她难过的几乎要死掉。
“等我长大了嫁给你,好吗?好吗?好吗?”
她无奈的抬头苦笑,却瞧见了皎皎月光底下栩栩如生的一幅画像。
鬼使神差,她蹭过去,细细的打量起来——
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女子。柳眉清浅如青山含黛,粉腮娇柔似春花带娇,一眸秋水依依春山色,两鬓青丝渺渺烟水长。虽不是绝美,却鲜活灵动,动人心魄。
作画的人似乎是极为用心的,一丝一缕都刻画动人心魄,那飘飞的衣角,那流连的神色,无不活灵活现。
借着一缕月光,九如摸到了桌上的火折子,抖着手点了灯烛,又蹭到了画像底下。
“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她伸出手,慢慢抚在那一行蝇头小楷上,“新安二十五年初,春寒料峭孤枕眠,难忘佳人笑,作画聊寄相思。但使真情天垂怜,今宵好梦相见。”
就在这句话的底下,九如看见了一行字。
“念吾妻洛紫桐。”
洛紫桐?!
九如呼吸猛的一滞,双手狠狠颤了一下,那通红的烛泪落下来,烫得手上一片生疼。她却顾不得,再次举高了灯烛细看那画像的脸——
“不是,明明不是!”
她一双手抖得几乎倾不住烛火,“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她死死的咬住唇,竟觉得心里破了硕大的血洞,无边无际的疼,“吾妻洛紫桐……不是……分明不是……不是!”
“什么不是?!”却有一只手猝然捏住了她的肩膀。九如大惊,半颗泪含在眼角,一口气哽在喉头,身形一滞,手中蜡烛忽的落到了脚边,那闪烁的烛光“噗”的一声化成一道青灰的烟线,转瞬钻进她鼻子,呛的难受。
“谁?”九如不敢回头,只是压低了声音垂首询问,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呵呵——”那人声音轻佻,落在她肩上的手却不肯放送分毫,力气大得几乎要扣断她的肩胛,“怎么?贼喊捉贼?应该是我来问你是谁,不是么?!”
那人手上用力,九如的脊背便狠狠撞在了一个宽阔温热的胸膛。他低头,呼吸便喷涂在九如的耳边,“小东西,你似乎从来不肯乖乖听话,是也不是?”
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的声音,似乎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