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了这许久,九如有些累了。小小的身子不由轻轻倚在了陈蒻香的椅子上。陈蒻香怜惜的看她一眼,伸手将她往自己怀里扯,“九儿累了?”
九如站直了一分,握着她的手笑,“不累。”缓了一缓,她悄悄向后挪了一小步,“宫里规矩多,小姐不用管我。”
陈蒻香眼中略带着感动的笑意还没有蔓延开来,便听得一个分外清脆的声音笑意盈盈的道,“真个是姐妹情深,羡煞旁人呢!”
九如心中一凉,挣脱陈蒻香的手屈膝行礼,“小姐言重了,我家小姐自来心善,最是体谅奴婢的!”
那女子嘻的一声笑出来,“快免礼了,回头你姐姐要心疼的呢!”
九如略微抬眼,便见那女子,一袭红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灵动鲜活。但见她微微侧一侧头,笑道,“我是平安侯孙予志的孙女孙玉娇,今年十六岁了。”
陈蒻香咬了咬唇,回礼道:“我……我是辰郡知府陈墨笺之女,陈蒻香。十八岁了。”
“知府?知府是几品呢?”那女子一脸娇憨的轻笑,回头看住了一位黄衫的女子,“韩姐姐?你知道的吧?”
那黄衫的女子打扮极素净,粉黛不染,环钗不戴,样貌瞧起来便分外的干净成熟一分。她瞧着孙玉娇摇头,一脸好笑的放下手中茶杯袅娜的走过来,“玉娇妹妹又调皮了不是?也不怕蒻香妹妹笑话?”说完这句话,她温柔的向陈蒻香屈膝行礼,“我是韩语燕。玉娇娇蛮惯了,妹妹且不要恼她。”
陈蒻香微微红了脸,只是低了头行礼,“不敢。”
便又有几个女子围了上来,紧紧盯住了韩语燕。
“还真是许久没见韩姐姐呢?这么多年,姐姐深居简出的,怎么这次就舍得出来?”
“这次机会难得,韩姐姐自然不能不来!说起来姐姐年纪不小,再蹉跎下去怕误了青春!”
“许是已经误了青春呢!”
“你们混说什么——”瞧见众人这般肆无忌惮评论韩语燕,那孙玉娇登时便要上前理论。
那韩语燕便笑了,只扯了玉娇的手微笑,“咱们去看看花,你不是一直念叨容妃娘娘那盆醉杨妃?咱们去找找这廊里可有?”
“姐姐难道就认他们胡说?”孙玉娇几乎恼红了脸,只压低了声音嗔怨,“姐姐都不曾好好打扮!可见心思不在遴选上!难道姐姐竟还想着他?已然不是一日半日,该忘的还是忘了的好!”
众人便是一阵窃笑。见她们远走,这才将视线转到陈蒻香身上。见她低头不语、含羞带怯的样子,竟有几个忍不住讥讽的笑出声来。
“你也来参加九华会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一名粉衣女子微微高昂了头,一脸不屑的问陈蒻香。
陈蒻香略行一个礼,慢慢点了点头。
那女子便越加得意起来,“陈姐姐知道什么是九华么?知道什么是醉杨妃么?”她说着,回身瞧那几个看热闹的女子。
九如在心里叹气,这人还真是莽撞直率,这一屋子的人,或暗中观望、或窃窃私语,哪一个不想着看热闹?偏她强出头,怕是非要惹出事端了。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看窗边的韩语燕,但见她和玉娇两人执手细语、一脸悠闲的品评着廊下的菊花。
“怎么?姐姐连这个都不知道么?那可怎么是好?倘若一会子娘娘问起来,岂不是要殿前失仪么?自己丢人也罢了,连累的父兄也抬不起头来呢!”又有一个绿衣的女子凑上前来,她笑着,声音清脆、语速稍快,竟把这样刺耳的一句话说得娇俏动人,伸手指一指那粉衣女子,“这位是振国将军的爱女张瑾瑜,姐姐还是抓紧时间请教的好!”
“是啊!你可识得风飘雪月?十丈珠帘?鬃翠佛尘?芳溪秋雨?海汴绿翠……说起来,也真真怪不得你——从四品知府家怕是没得这些精品的……”便又有一人笑出来,“许陈小姐见过的菊花,咱们都没缘见着呢!山间野菊,咱们谁见得着?”
众人便又一致的笑了。那笑声,分外的刺耳。
九如有些无奈,就觉得那嬉笑的声音在潮湿而阴霾的空气里泛滥开来,如同着潮腻的空气一样粘在人的身上无孔不入,难受的紧。
陈蒻香却始终低垂着头,握着九如的手却慢慢的收紧。
九如眼看陈蒻香抬了抬头想要反驳,她心中一惊,忙扯住了陈蒻香的手,顺势向前一步屈膝跪倒,一脸谦卑的笑道,“奴婢替小姐谢谢诸位关心。咱们辰郡自来不是富庶之地,自然鲜少见到这些极品之物。可小姐自来是爱菊之人,奴婢耳濡目染也识得一些。方才进门,廊子左首第一盆白中带金、雍容华贵的可不就是风飘雪月?”九如笑着,语气里有一种难言的娇憨和诚挚的喜悦,似乎丝毫听不懂众人的讥讽,只是一心的答谢,“至于那边浅紫色细蕊如线的可是十丈珠帘?那边橙红色丝丝如玉的可是鬃翠佛尘?奴婢还看见有粉色的太真含笑、绿色的方溪秋雨……”
似乎猛然觉察到四处的安静,九如腰身弯的更低,“奴婢失仪,请诸位小姐恕罪!”
“真是放肆!你一个乡野丫头懂得什么太真含笑、方溪秋雨?也只配看一看郊野的野菊了!”还不待九如抬起头来,竟有一人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向着她布满红色印记的脸上打来,直让她一下跌坐在地上。
“九儿?”陈蒻香向前倾了倾身子,却被九如暗中拦住。
她忍着疼,依旧谦卑的叩首,“奴婢知错了!奴婢自是不懂得这些的,不过是听小姐说的多了,听了个一知半解。我家小姐常说,自来豪侠爱酒,难道只图疏狂一醉?君子爱玉,岂是为了价值连城?如此想来,小姐们爱菊,自然也是爱它优雅高洁的秉性的。奴婢粗陋,虽未见识过名菊傲霜雪含笑,却也喜欢野菊凌风雨不屈……”
“端的是伶牙俐齿!”那人回头,堪堪瞪住了陈蒻香,“陈姐姐,这便是教导出的婢女么?!怎的,连这一点分寸都不懂得!”
陈蒻香略微低垂着头,神色间隐约有一抹倔强,只是咬唇不肯开口。
“呵,”便听得一声轻笑,“这才几日不见,谨瑜便长成大姑娘了!只是,怎么还这般顽皮?”
☆、第二章 灼灼赤芙蕖5 (2614字)
与此同时,九如听见了韩语燕和孙玉娇的声音,“请王爷安!”
室内有一瞬的安静,仿佛空气都凝滞了一般,而后,是一片裙裾西索的声音,众人不慎整齐的声音寥寥落落的响起,“请王爷安!”
来人正是淮安王沐云昇。
他双手反剪,只无限悠闲的自殿外踏进来。许是因为下雨,他月白的衣上有一丝蒙昧的水光,发丝间也水汽盈盈,更衬得长身玉立,洁瑜无瑕,“罢了,都起来吧。”
“云昇哥哥。”便听到张瑾瑜细微的声音,与一瞬间含满少女娇羞的甜蜜。
沐云昇笑着应了一声,又回身问道:“怎么还不起身?”
九如愣了一瞬,才明白他是问了自己,她头埋得更低,“奴婢不敢!”
沐云昇笑出声来,又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刚刚还那般的伶牙俐齿,怎么见了本王便怕了?跟本王说说,你们刚才在说些什么?”
九如不敢抬头,低语道:“奴婢九如,方才斗胆和小姐们论菊……”
“哦?九如么?真是好名字!”他笑着,俯低身子看了她一眼,“你的名字,可是取自《诗经·小雅·天保》?如山如阜,如岗如陵,如山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答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那人的声音醇厚,慢慢将这一句话吐出来,更分外多了些磁性。可九如就觉得身上的血液忽的一声悉数涌到了头顶,竟有一瞬间的晕眩——
“奴婢……”
“王爷,臣女教导无方,纵容奴婢冲撞了诸位小姐,还请王爷恕罪。”九如话刚出口,陈蒻香却悄然跪在了她前头。
九如不由蹙了眉,暗中握住了陈蒻香的手。可心思一转,却又慢慢的松开了手。
沐云昇顿了顿,缓缓道,“你是谁?”
陈蒻香并不回答他,只是无声跪着。
“别怕,但讲无妨。”沐云昇呵的一声笑,低头看着她如玉的脸,只见那小小一张脸上,有三分柔弱、五分真诚,伴着两分娇怯,兼之粉腮柔柔羞涩,双眸默默含情,竟格外的动人一些。
“王爷……”说这句话的时候,陈蒻香抬起头来,于是,那略带着委屈的双眼便刚刚好撞进了沐云昇漆黑的眸子。而就在四目相交的那一瞬,一颗莹润的泪,随她翕动的双睫如珠似玉的跌落。
那时间,沐云昇心中一惊,竟觉分外惊艳。他微微蹙了蹙眉,慢慢像前踏了一步,伸手扶她起来,“你是……”这一句没问完,他忽然低头在她发间嗅了一下,笑道,“陈蒻香?”
陈蒻香抬头,那如幼鹿般纯明的眸子看上沐云昇,又迅速的逃开,红了半边脸,“臣女……陈蒻香……”
“哦?你便是刚刚陈姑姑说的那个‘肩生一朵芙蕖、腋生两袖荷香’的陈蒻香?”沐云昇笑着,语气里含了一抹掩不去的欣赏。
“正是臣女。”
“果真是倾国倾城的颜色,你站在这里,什么风飘雪月、十丈珠帘、鬃翠佛尘、芳溪秋雨怕都要了无颜色了……”他说着,轻轻笑了笑,抬眼看了看诸位佳丽,“瑾瑜,你说是也不是?”
张瑾瑜一时无言,顿了一顿方万般委屈的屈了屈膝,“瑾瑜和姐姐开玩笑的,还望姐姐海涵。”
陈蒻香应声还礼,“不敢。”
沐云昇便笑出来,伸手亲昵的抚过她鬓边长发,“今日不是九华会么?作何不去赏花?”
方谨瑜刚要应承,便听见门口响起满是讥讽的一声笑,“哎呀呀,可真不得了!二哥竟也学会调戏女子了!这左拥右抱的,好不惬意呢!”
殿中便又乱作一团,四下里皆是裙裾西索之声,那说话之人便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别跪了,都免了!”他似乎在笑着,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不羁中有一丝轻狂,轻狂里有三分邪佞,邪佞中却有着一种难言的慵懒和闲淡。
“五弟也来了?”淮安王轻笑一声,向前迎了一步。
“怎的?只许二哥来,不许五弟来么?好戏都看了半日,怎能一直不出场?”
“沐云旸!”沐云昇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