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如今已经看不到了……”说罢,两行泪水从她的眼角滑出,泪珠悬在她瘦削的面庞下,摇摇欲坠。
苏子鹤垂下脸不再看她,愣愣的站在那里。沐夜看着师父那半个红肿的脸,也不知是不是白萧萧的力道太大,师父的鼻尖,和他的眼,也有些红。
“苏子鹤!”白掌门缓缓走了过来,他的眉头皱的很紧,脸上满是怒意。“当初我师妹她抛下一切,宁背负一生骂名也要追随你而去,你那时是如何说的?你将她害成这样,这么多年了,你有说过一句有来看过她一次吗?你怎么还敢出现!”
苏子鹤低头看看白萧萧,只见她衣着单薄身形瘦削,像是河边风吹过的蒲草,一吹就倒。苏子鹤涩涩说出一句:“后来,我听闻你嫁人了。”
“是。我像你一样,大婚那天,逃掉了。”
苏子惊讶的目光看着她,只见白萧萧脸上的泪水越来越多,他凝着那些晶莹的泪,却只是看着,未将它们擦去。
“我来找我徒弟的。”苏子鹤说道。
白萧萧的唇角微微一颤,泪水滑进她口中,那泪似是苦胆一般,搅得她心苦涩无比。“找到了,赶紧滚。”她阴狠的说道。
“嗯。”苏子鹤轻轻应了一声,缓缓转过身。
白萧萧微微闭目,又一道泪水滑下,她紧攥着手间那最后一根银锥,此时射出,如此近的距离,只要一瞬,银锥便可穿过那人的头骨,这样的场景她在梦中看到过无数回了,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得指间的那根锥像是长在肉里的,就是无法出手。
“云川。”苏子鹤对着沐夜身旁的云川微微点头。“我徒弟当年为救你,受我一针,如今看来,她那痛倒是没有白受。”
云川笑着,对他躬身。他心知苏子鹤有话要对沐夜说,于是转身走去一旁。沐夜似是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惊中尚未脱离,苏子鹤已恢复了从前那一脸的严肃,对她说道:
“我不是来寻你的,不过,看见你无碍,算是有些收获。”
沐夜赶紧问道:“师父,承恩还活着吗?是你带走他的吗?”
苏子鹤点点头,沐夜瞬时眼中一明,似是有一道暖流涌入了心间,他咬着唇角,狠狠点了下头,重复道:“活着,承恩还活着。”只是为了等待这一个肯定,她像是等待了一生那么长久。
“师父,那承恩呢?”
苏子鹤眸光微暗,摇头说道:“只怪我棋差一招,出了些纰漏。”现在想想那个小丫头,明明就长着一张办事不牢靠的脸,要不是当时形势紧急,他断然不会将承恩托给她的。“没事,我就去和他汇合。”
“我和你一起走。”沐夜说道。苏子鹤继续摇着头:“带上你累赘。”说罢,苏子鹤抬起头来,这一个抬目正对上了沐夜身后不远处云川的双目,只见那双眸子射月流星,澄净如水,苏子鹤又道:“沐夜,云川的身份,你知晓了吗?”
沐夜疑惑的目光看着他,只见苏子鹤眸光幽暗又深远,轻声道:“为师也不知道把你留在这里是好还是不好。他们名门正派做事光明磊落,我与他们的恩怨倒是不会波及你,现在外面风声紧,你在这里最安全;只是,有些事,怕是你早晚会知晓……”
“师父是何意?”沐夜问道。
苏子鹤缓缓直起身子,默然间向着身后的白萧萧看了一眼,又摇了摇头。
沐夜也看了看白萧萧,觉得师父的意思似乎是怕被白萧萧听到这边他们二人说的话,于是,也不敢再多追问。
“等我消息吧,徒弟,此地我不能久待。”
沐夜点点头,眼看师父正要转身离去,沐夜猛拽住了他的衣服。苏子鹤转身,却闻沐夜低声说道:“师父,这些年,你为了教导我和承恩,为了保护我们,受了许多累。这份恩情……沐夜此生铭记于心,定不敢忘。师父,此去,望多保重。”
苏子鹤愣了一下,他眨几下眼,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脸前的沐夜。半月未见,虽不知这些时日里她经历了些什么,只是感觉她变了,像是……身上多了些人味,而且,面上也有了些生气。总之,似是比沐夜在墓园的时候,更像个活人了。
苏子鹤点点头,不自觉的又看向了远处的云川,那时云川也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苏子鹤心中暗忱:或许把沐夜留在这里,是对的。
苏子鹤转过身走了几步,脸前只剩白萧萧那微白的面庞,泪迹还在,她一身单薄满目萧然的立在那里,那一幕竟是说不出的寂寥。
“你要走了?”白萧萧涩声问道。
苏子鹤点点头,明知道她看不见,却还是点头。苏子鹤一直都是个话多、话狠、话又毒的人,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克星,便是不羁如他苏子鹤,狠绝如他苏子鹤,总有个人,是能叫他狠不起绝不起的。
“我走了。”苏子鹤吐出一句,起脚欲去。白萧萧一个移位,一手抓住了他的右臂。
她这一握,正卧到了苏子鹤腕间那支“射月”,白萧萧亦颤了一下手。手指摩挲过那皮革和针槽的纹路,她冷笑:“我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作品,却又最恨之入骨的作品,如今就戴在我最爱又最恨的人身上。你说,这有多讽刺。”
“这是你那支,还是我那一支?”
苏子鹤没有回头,侧脸回道:“我的。”
“我的那一支,送人了吗?”
苏子鹤点了点头。那瞬间,白萧萧的手微微颤了一下,颓然滑落下来。一并滑落的,还有一行泪水。
“苏子鹤。”她的声音很轻,轻到,一触就要散去一般。
“苏子鹤,你这辈子最喜欢折磨人,喜欢将人玩弄在手掌之间叫他们生不如死,你看尽他们的挣扎他们的痛楚,最后才要了他们的命。十五年了,你瞧瞧我,你折磨我十五年了,我每一天都像活在地狱里。就因为喜欢着你,爱着你,忘不掉你,我已经生不如死了,你到底为什么,是为了什么……要这般对我?”
苏子鹤轻轻拨开她的手,他移开眸子,没有看到她那绝望的脸。
“我走了。”青衣一纵,消于原地。如来时一般,翩然而去。
白萧萧空了的手掌,却始终无法收回。当年,他也是留下这三个字“我走了”,然后,留下她一人,为世人所笑,为铺天盖地的黑暗所困。
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了。爱,爱不到;留,留不住;杀,杀不掉。眼看不到了又如何,如果是心死了,那该多好。
纵使相逢应不识,惟有,泪千行……
一抹青色的疾风略过崇华的顶峰,身旁青草依依,绿树成荫,花香正浓,可是这一切,都进不到苏子鹤的心底。他低头,腕间露出一截射月,就在那皮革的一角,烙着一个发白的火印子。
简简单单的一个“萧”字,那一小块皮子,似是久经摸索,颜色已有些灰黄。
…… ……
沐夜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玄玉已经侯在门口了,她一眼就瞧出沐夜的脸色不好,问道:“沐姑娘,宴会如何?”
沐夜坐在桌边,玄玉立马给她倒了一杯水。
“不怎好。”她想了想,又道:“不过,也算得到个好消息。”
玄玉不太懂,正想坐下听她细说,却不料门外走进一人,两人回头去看,竟是沐盼盼。
沐盼盼主动为她们解惑道:“白掌门叫我一同搬上来住,与你做个伴。”
“……”沐夜沉面,冷目直看向她。玄玉起身迎上去,笑着问道:“你就是四小姐吧?沐姑娘的姐姐。”沐盼盼笑着朝她点点头,玄玉开心的回她:“我这就给你准备厢房去。”
玄玉一走,屋子里再次静下来。沐盼盼收起脸上的笑,坐在沐夜身旁,直白地说道:“你们师徒俩大闹这一番,我要是你真没脸在这里呆了,你这脸皮还真不是一般厚呢。”
沐夜收回目光,喝了口水,回道:“却厚不过你。”
沐盼盼一愣,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又道:“没错,我开始是沾了你的光才来了崇华,可现在白掌门明显喜欢我要比喜欢你多。你和你师父什么身份,人家没把你赶下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我要是你,肯定自己收拾下东西然后走人了。”
“没错,你不是我。”沐夜淡淡说道,言外之意是叫她莫再废话。
沐盼盼怒气窜上心头,她站起身子,强压着心底的怒火,说道:“你师父在崇华闹了这么大的事,云川那几个师父定不会再给你什么好脸了,若这些再传到崇华派老师祖的耳中,恐怕,就是云川有意保你,你也呆不长久了。”
沐夜不说话,低头喝她的水。
“哼。”沐盼盼吐出一起,向着门外走去。
“沐姑娘!”只见玄玉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差点撞到沐盼盼的身上。她人还没站定,提着气说道:“沐姑娘,明月阁传来消息,师祖爷爷他老人家要见你!就现在,叫你马上过去!”
沐夜怔了一下。立在门口的沐盼盼眸光一转,脸上扬起一抹轻蔑的笑,她嗤笑说道:“说什么来什么。依我看,你连今晚在崇华的最后一顿饭都吃不上了,哈!”说罢,拂衣踱去。
作者有话要说:【羞羞】感谢NN扔来的炸弹,嗯嗯,收到了,努力码字去~~~
、拦路·秘密
白泥将手里的绳子狠狠一勒,只听“咔吧”一道脆响。白泥低头看看拴在沐承恩小腿间的那根笔直的木棍,朝着他惨白的脸说道:
“瞧你师父心狠手辣的,给你疗伤也太温柔了,骨头断了就要这么接回去才能好,知道不?”
沐承恩额上薄汗隐隐,就在刚刚白泥给他接骨的一瞬间,他疼的几乎晕厥过去,可是,他还是死咬着牙生挺了过去,一声没吭。
白泥吐出口气,坐在树下,从怀里掏出两个果子,给了沐承恩一个。沐承恩身上的疼劲还没过去,摇了摇头,白泥白他一眼,咬了口手里的果子:“不就是接个骨,瞧你那怂样。爱吃不吃!”
沐承恩倚在树下,闭目调息。白泥很迅速的吃完一颗果子,她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了沐承恩苍白的侧脸。他脸上的绷带早已脱落,白泥曾以为那会是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可是,原来除了在他的眼角和耳旁又几道还未长好的细小刀口,这张脸无论怎么看都很是顺眼。
白泥摇了摇头,心中直道:再怎么美,都是他那个变态师父在他脸上整改出来的,假的假的,都是假的,原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