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她要和我和离?”岑知柏眨了眨眼,有点怔忡。心想,原来祖母说的事是真的,邹氏要和自己和离。
杜燕绥就坐下和他推心置腹:“听三娘说,邹氏对你倒并非没了半分真情。一来她习惯了长安繁华,不喜欢隆州。二来,听说你屋里头很有几个漂亮丫头,有个还怀了身孕。她又无子,女子妒心一起,想家去的心就更切了。”
这几句话说的中肯,岑知柏顿时觉得杜燕绥并没有偏向邹氏的意思。戒心就去了八成,哼了声道:“我知道她不肯回隆州的。可家父只有我一个儿子,母亲在堂,我哪能不顾孝道?俗话说嫁鸡随鸡,邹氏只图自己痛快想回长安去,这是大不孝啊!说起丫头么,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她这是犯了七出!”
“七出”即:无子、淫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妬忌、恶疾。只要妻子犯了其中任何一条就可能被休弃。
邹氏想回长安过富贵轻省日子。她不肯随自己在隆州侍奉母亲祖母,嫉妒自己纳妾,成婚四年又没有儿子。犯了七出里的不事舅姑,妬忌和无子整整三条!自己完全可以高调的休妻,还能找邹家要回当初的聘礼。
对,像邹氏这样的就该被自己一张休书扔到她脸上,让她被世人唾弃!就该这么办!
杜燕绥见他脸色时晴时阴,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最后一副斗鸡上场的模样,笑了笑低声道:“邹家和杜家是姻亲。我又叫你一声堂兄。我和三娘不过是牵个线搭个桥,做个调停的中人。大家都是亲戚,有什么话自然是摊开来说。你当然可以高调的休妻,让邹家退回聘礼。如今邹家的意思是想要名声,不想接休书,想讨一纸放妻书,让邹氏和你和离。邹家有的银子哪……”
岑知柏听懂了。
岑家三房没有分家。回来交了一万两银子在公中,吃穿用度就由公中调拔。没有产业,又没有差事。靠公中那点银子怎么过日子?娶邹氏时聘礼只出了五千两银子。邹家根本不在意聘礼多少,看中的是父亲在朝为官。五千两聘礼邹家又不是退不起。拿到手里又能花多长时间?
如果能让邹家出一大笔银子,这笔银子又是给自己的补偿,不用交给公中……十两银子就能买个漂亮丫头,有了钱,可着劲的挑买就是。有了这笔补偿,自己还能出大笔聘礼娶一个大家千金做继弦。所谓和离,是夫妻不相安谐,谓彼此情不相得,两愿离。与自己声名丝毫无损。
岑知柏心动了,靠近了杜燕绥:“邹家愿出多少?”
杜燕绥笑咪咪的说道:“我就说二堂兄是聪明人。休了邹氏,两败俱伤。和离,邹家得了名声,您得了实惠不是?”
岑知柏连连点头:“邹家要名声,我可以成全。妹夫,你说邹家肯出多少?”
杜燕绥笑道:“你说个数目,我替你斟酌斟酌。”
岑知柏想到邹员外号称邹百万,一个巴掌伸出来。
“五万两?”杜燕绥问道。
岑知柏一咬牙,手掌翻了翻:“十万两!只要邹家出十万两银子。我就和离!”
杜燕绥顿时松了口气,笑道:“二堂兄说的真准。邹员外道只要十万之内的数目,我都能作得了主。”
十万两啊!岑家嫁姑娘,嫡出的才给五千两银子。娶个高门贵女,一万两的聘礼都算丰厚了。自己只要打理的好,这辈子都不愁了。岑知柏觉得和离实在比休妻划算得多。
杜燕绥就拿了笔墨来道:“写放妻书吧!”
夫家写了放妻书,邹氏拿着去衙门备案造册,就是自由身了。
岑知柏还没傻到家:“可是银子呢!”
杜燕绥笑道:“陪三娘回隆州是祭祀岳父母的。又不是专程跑来做中人的。你瞧这落款日期。是你们回隆州时邹员外写了给邹氏拿着的,昨天邹氏才给了我们。我们接了信只能应下,哪里可能随身带十万两银票在身上。”
他拿出邹员外写的信,印鉴签名具全,全权委托杜燕绥和岑三娘办理邹氏的事。
岑知柏仔细一看,的确是邹员外的笔迹。杜燕绥一直对他剖心置腹,也没有偏向邹氏。心里头便踏实起来。
提笔就写了放妻书。大意是与邹氏感情不和,男女自愿和离,从此各自婚娶再无干系。
杜燕绥悠悠的坐在旁边吃茶,也不催他。心里就盼着岑知柏赶紧签名画押。
他越不着急,岑知柏越放心。
他写完了只差签名按手印,突想起一事来:“宝儿是我的女儿!却不能随了那妇人去。”
杜燕绥心头一叹,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等邹氏离了岑家,再以外祖家的名义接宝儿去,或者多付岑家的银子让宝儿过得好一些。
“这是自然。岑家待宝儿好,邹家只有感激的份。”杜燕绥微笑道。
岑知柏就松了口气:“妹夫说的是。就算我与邹氏和离,宝儿也是邹家的外孙女儿。想必将来宝儿出嫁,邹家也会出银子与她添妆。”
杜燕绥听得这句话,心里顿时生厌恶。原来岑知柏并不是顾念着父女之情,而是想着用女儿还能讹邹家的银子。他心想,岑家完了。以邹大郎在商场中吃人不吐骨头的秉性。不来隆州出口恶气才怪。
岑知柏正要具名落款,门口突然喧哗起来。
杜燕绥皱了皱眉,走出书房怒道:“何人在门口吵闹!”
四房老宅并不大。大门进来,绕过照壁就是前院。书房在前院正厅右侧。门口吵闹,声音就传了进来。
声音顿止,隐隐听到唔咽声。
馒头过来禀道:“岑家三房的田妈妈来了。她刚到,少夫人也回来了。在门口拉着她说话。没想到田妈妈突然闹嚷了起来,被侍卫捂了嘴提到旁边。”
看到岑三娘的缓兵之计没拖住田妈妈啊。杜燕绥一回头,看到岑知柏也出来了。心里暗暗叹气,这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晚上一刻钟,就哄得岑知柏写了放妻书了。
这时岑三娘带着丫头绕过照壁进来,瞧见岑知柏站在杜燕绥身后。她早和杜燕绥商量好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没好气的指着岑知柏道:“我和国公爷好心做中人来着,田妈妈吵着说要见你,好像咱们把你扣在四房不放似的!这个中人做的也忒气闷。哼,你自己出去看吧!”
她带着丫头往里走。
和杜燕绥交换了个眼神,见他苦笑着摊手,便叹了口气,先回去了。
岑知柏出了门,见田妈妈畏缩的站在门口被侍卫拦着不让进。也皱眉道:“你来做什么?”
“二少爷,老太太见你没回去,嘱奴婢来瞧瞧。可接着二少夫人了?”田妈妈委屈的说道。
岑知柏一甩袖子:“接什么接?我要和她和离。你回去禀了祖母,我写了放妻书就回去!”
田妈妈大惊,死命的扯了他的袖子道:“二少爷,这事得老太太点了头才行。您万万不可自己拿主意呀!老太太知道,会请家法打死你的!”
她别的话也不敢劝,只拿老太太请家法来阻拦岑知柏。
岑知柏一愣,脑袋清醒了些。迟写早写不都一个样,有十万两银子在手,还怕祖母不同意?不如禀了老太太,免得自己屁屁开花。
便朝杜燕绥拱手道:“妹夫一席话为兄记在心里。先说与祖母,再办和离的事。”
杜燕绥恨不得一脚踹死眼前这个多事的老虔婆,脸上带着笑:“和离不是小事,是该让长辈们拿主意。我们就是做个中人,传个话。主意还是你们自己拿。二堂兄心里有数就行了。”
岑知柏知道他说的是邹家愿出银子给邹氏买个好名声的事。心领神会,和田妈妈一起回府去了。
杜燕绥转身进了二门,去了跨院。
“堂祖母叫了六娘七娘来打岔。正中我的下怀。我陪着胡闹了会儿,差点把六娘气死。没想到堂祖母突然叫田妈妈来叫二堂兄回去。我只好也辞了追出来。”岑三娘迎上前给他换家裳穿的袍子,边结着衣领带子,边叹气,“看你那神情,是不是差点就成了?”
杜燕绥长叹一声:“是啊,就差那么一点。也罢,好事多磨,摆午饭吧!”
岑三娘叫了阿秋摆饭,听杜燕绥说了与岑知柏的话,气得跺脚:“他当他谁呀,十万两!十万两招人入赘都大有人前扑后继。他真当邹氏是奇货,由着他卖啊!我倒要看看堂祖母又开出个什么价来!”
她踮起脚亲了他一口道:“我去陪邹氏用饭,顺便把两头的事都给她说一说,免得她心里着慌。”
杜燕绥嗯了声,看着岑三娘出了房门,阳光下身影纤细苗条,回头对他嫣然一笑。杜燕绥顿时觉得被岑知柏激起的闷气一古脑全消了,坐下来用了饭,去了前院,催着馒头去驿站看长安是否来了信。
邹氏摘掉了满头金饰,穿着家常的丝布衫坐在廊下。跨院里有棵高大的黄桷树,宝儿正和丫头们在玩。
见着岑三娘进来,邹氏站起身叫宝儿:“别玩了,赶紧洗了手脸,摆饭吧。”
岑三娘和她见了礼,午饭就摆在木廊里。
宝儿过来,很懂礼的朝岑三娘曲了曲膝,被丫头抱上了桌,眼睛盯着一盘炸小鱼吞口水。这种小鱼不过寸许长,用油炸酥了,再和了醋蒸的软了,佐酒当零嘴最适合不过。
丫头给她挟了一条,用筷子捣碎了喂她。
“真好吃。姨姨,爹爹爱喝酒,定也爱吃,宝儿能不能带回去给爹爹尝尝?”宝儿小嘴咀嚼着,满脸幸福。
邹氏把脸偏向一旁,使劲眨着眼睛。
岑三娘怕她当着孩子的面失态,就说道:“好啊。宝儿乖,让丫头侍候你去房里用饭可好?姨姨有事和你娘亲商量。”
“好。”宝儿跳下椅子,让丫头牵了手,看到另一个丫头将那碟油酥醋蒸鱼放进了托盘里,这才高高兴兴的跟着丫头走了。
邹氏的眼泪就忍不住滑落下来:“三娘,我是不是太自私?把宝儿一个人扔下?为了宝儿,我是不是该继续在岑家忍着。将来给宝儿说门好亲,我这辈子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岑三娘慢慢和她分析:“已经对邹家说了和离。你回去,岑知柏也不会待你有什么好脸色。你想着守着宝儿委屈点呆在后宅。你的嫁妆都是留给宝儿的。宝儿还小,万一岑家起了坏心,让你不知不觉病逝在后宅。宝儿能得到么?顾忌着宝儿,你爹也不方便来抬你的嫁妆。和岑家来个抬妆断亲。”
说得邹氏打了个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