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不耐烦的说道:“行啦行啦。赶紧侍候你家姑娘去。需要什么直管说,院里哪个婆子丫头不听话禀了我打发了便是。我还要去看看六娘,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三夫人带着人走了。
许氏扶着岑三娘靠在自己身上,对知秋说:“喂药!”
依然是喂多少淌多少。
百草哇的哭了起来:“三娘子,老爷过世的时候你病着。奴婢也这样给你熬药,还端了盘梅子给你。奴婢一直觉得你会醒的。你现在怎么不醒了呢?”
许氏感觉到有双手隔着薄薄的凉被捏了她一下,她惊喜的摇岑三娘:“三娘子,三娘子你醒了么?”
那双手又捏了她一下,岑三娘仍然苍白着脸,紧闭着双眼。
许氏心中一动,看着知秋手里的药碗已经空了,叹了口气道:“百草,再去熬一碗药!”
安排(二)
百草抹着泪去了。
许氏将岑三娘放平躺下,起身对知秋:“知秋,你也累了一宵了。你先去歇着,这里有我和百草。”
知秋应了声,叹了口气道:“妈妈,看情形三娘子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们还是轮流侍候吧。不然到时候人全拖垮了。”
许氏点了点头:“这样也好。白天我和百草先应付着,今晚你上夜吧。明早再让百草来替你。”
知秋从昨晚一直侍候岑三娘到现在,双眼熬得通红,已然受不住了,便辞了许氏回了房间休息。
许氏又打发三夫人留下的两个婆子:“老姐姐辛苦了,三娘子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不如你们去茶水间喝口茶吃些点心歇歇。”
两个婆子有些犹豫。
许氏又道:“两位妈妈放心,有什么事我会来叫你们。”
茶水间就在东厢房的耳室里,与正房相隔不过几十步,两位婆子便应允去了。
房里再无第三人,许氏这才轻声喊岑三娘:“三娘子。”
岑三娘睁开眼睛,唇间绽开虚弱的微笑:“妈妈,我没事。睡了一晚,精神好很多了。不吃药歇上几天也会好的。”
许氏含着泪嗔她:“何苦吓人来着。”
“你听我说,”岑三娘平静的说出了自己的安排,“妈妈已立了女户,是自由民。等我病好,我就放你离府。妈妈在洪州开家茶铺子。”
许氏急道:“知秋是老太太派来的人,你身边就百草一个怎么行?”
岑三娘苦笑:“你可知洪州都督府里住着谁?住着位王爷!他就是送我点翠钗的人。妈妈昨晚和百草都没有瞧见。我下了马车就见到他从府里出来,三伯父陪着他。他知道昨日我和六娘到洪州,特意出现在我面前。他明白告诉我,我不想顺从他的心意去长安,他也有办法让我主动自投罗网。我当时急怒攻心又累又疲,这才晕倒。”
许氏手脚冰凉,继而愤怒:“原来是他让三老爷诳着你来。”
岑三娘叹气:“是啊,堂祖母好心计。只怕现在六娘还以为我是陪着她来的。”
许氏咬牙道:“三娘子让我开茶铺,可是为着方便传递消息?为将来做打算?”
岑三娘道:“妈妈只管把茶铺子开起来。都知道你是我的奶娘,就会将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这样才会忽略其它的事情,让我寻着机会脱身。”
她眼里燃起一簇火苗,心里暗暗发狠,斗吧,我可不怕你。
他来了(一)
岑三娘自己控制着病情,耐着性子又在床上躺了七八日,这才由百草扶着下了床。
朝阳还没升起来,东方的天空一片澄红。
岑三娘坐在竹椅上细细打量着自己的住处。
院子不大,正房三间,左右厢房两间带耳室。庭院里种着棵高大的合欢树,枝叶葳蕤,遮蔽了半座院子。中间有座假山,下方围了浅浅的一弯鱼池。回廓连通着正房与厢房,尽头是出入的月洞门。沿粉墙种着数株夹竹桃,粉红与纯白的花开得正热闹。
月洞门处响起了脚步声与说笑声。岑三娘抬头一看,赶紧扶着百草的手站了起来。三夫人带着四娘六娘来了。
“快些坐下!”三夫人急步上前。
岑三娘坚持给她行了礼,又和四娘六娘见礼,嘴里不安的说道:“三娘一来就给三堂婶添麻烦了。”
三夫人亲自扶着她坐了。婆子们赶紧又移来几张鼓凳,设了案几让三夫人四娘六娘落座。
三夫人细细打量着岑三娘,感慨道:“都瘦得浑身没二两肉了。婶子这就吩咐厨房,一定把你养得比生病前还壮壮的。”
岑三娘赶紧又起身道谢。
三夫人按着她不让,嗔道:“到了婶子家就跟在自己家一样。瞧着今天气色比昨日又好了些,再养几日便大好啦。这些天四娘和六娘学礼仪走不开,听说你能下床走动了,特意告了假前来探你。”
四娘鹅蛋脸,肤色红润。十五岁已经散发出少女独有的美丽。蓝色窄袖襦衣扎在高腰长裙里,露出了珑珑的锁骨,胸前一片莹白。
她甜甜的笑着:“等你大好了,咱们三人一起上课,人多好玩。”
六娘用鄙视的目光瞥了三娘一眼,违心的说道:“是啊,早些好起来吧,折腾得人仰马翻的。”
六娘和四娘住在一起。虽说和四娘要好,但岑三娘却是独居一个院子。六娘心里暗想,如果三娘没有晕倒生病,她最多住在西厢房,这正房三间应该由自己住才是。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自己委屈。
“三娘来了还没在府里逛逛。趁着天气凉爽,叫婆子抬了软兜四处走走散散心也好。”三夫人说着便吩咐了下去。
岑三娘也想看看参军府的环境,欣然答应下来。
一行人出了三娘住的院子出了月洞门。
四娘站在轿子一侧,指点着府里各处给她看:“咱们家比不得老宅占地广,只得三进院子。前院是爹爹议事的地方。爹爹是武将,所以第二进院子便拆了,建了座大的演武场。咱们女眷住在第三进……”
岑三娘大致弄明白了。第三进院子正院是岑三老爷和三夫人住所,东西各带了个小跨院,其中一个是自己住的,另一个跨院住着四娘六娘。后罩房有几排房子,是内宅后院的丫头婆子们住所。再往后走是花园子。
走了一程,三夫人开口道:“四娘六娘只请了一个时辰的假,这便回去上课吧。我还处理家事,就不陪三娘了。后面是花园子,假山上建有一座凉亭,能望见江景。三娘子去瞧瞧吧?”
能望见江景,想必景致不错。岑三娘这几日也实在躺的厌烦,便没有拒绝,任由婆子抬了软兜去了花园。
园子不大,也没有湖。花木扶苏,竹林成幽,倒也雅致。
墙边堆起一座高高的假山,上面有座八角小亭,四面有雕花门窗,高度超过了围墙。
岑三娘下了软兜,正想扶着百草的手拾阶而上。
一名随行的婆子挤开了百草,搀住了她,满面含笑:“老婆子扶三娘子上去吧。”
岑三娘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回头,只见百草和知秋都被跟来的婆子丫头拦住了。凉亭里有人?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岑三娘看了眼那婆子,轻声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便是,我去瞧瞧上面的风景。”
上得假山,凉亭的雕花木门打开了,空青走了出来,对岑三娘揖首,轻声道:“三娘子请。”
果然是他。岑三娘深吸口气,提裙迈进了门槛。身后吱呀一声,空青掩上了木门。
他来了(二)
面向院外的雕花木窗开着,他站在窗边,太阳初升,将一缕金黄色投在他的侧脸上。岑三娘想起了阳光下的罗马雕塑。不仅是高富帅还出身皇族,他哪根筋抽了要盯着自己?
滕王转过身,望定岑三娘微微一笑:“原想着接你去长安你外祖家,看在我面上,你外祖父也会善待于你。我原是一番好意,你偏任性记恨着你外祖父,不愿去。我只好想法子将你接到身边来。是否觉得比隆州岑府自在许多?”
合着他是好意,自己是任性。还一副为了她着想的模样,岑三娘气极而笑。
滕王朝她招手:“参军府这处临江亭观景倒是不错的。过来。”
当我是小猫小狗,招招手就摇着尾巴冲你去了?岑三娘矜持的站着,利落的反驳着他的话:“我在隆州比在这儿自在!你是想法子骗我来的!我那晚见着你顿时被你吓晕了!”
滕王忍俊不禁,哈哈大笑:“顿时被我吓晕了……”
他两步便走到岑三娘面前。
岑三娘紧张的挺直了背。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轻巧的将她拉到了窗边:“你瞧,天高云阔。隆州的天井小院里哪能见得到这般美景?”
宽阔的江面映入了眼帘。阳光将一江水染得绚烂,朝霞下,江心沙州上白鹭飞停,芦苇丛中有打渔人的窝棚升起炊烟——岑三娘尤记得从隆州岑家的窄巷子里望出去,天空被分割成高高的一线。
他在诱惑她。洪州唯他独大。三堂叔一家为讨他欢心甘心诳了自己的侄女送来。只要答应他,她岑三娘会从一只隆州蜗牛变成一只洪州大闸蟹。怎么横着走都由她。
可是为什么呢?
岑三娘不是真的只有十三岁。他越是这样,她越是紧张。猪被养肥后的命运是被杀了吃掉。
她退后了一步,勇敢的抬头和他对视:“你究竟是谁?如此看重礼遇,必有求之。贵人需要三娘做什么呢?”
“先帝封我为滕王。今上封我为洪州都督兼刺史。我名元婴。”滕王含笑告诉她,一本正经的说道,“我需要你留在我身边。你可愿意?”
岑三娘不加思索的回答:“我不愿意。我已经订亲了。”
滕王看着她:“你会愿意的。”
岑三娘倔强的重复:“我不愿意!”
滕王脸一沉:“你不愿意?”
他眼睛深处闪动着冰冷的光芒,让岑三娘不寒而粟,她挤着两颊露出笑脸:“我说笑来着。您别介意哈。”
滕王乐了,直接跳过了这个问题:“听说你好了许多,今日便抽空来瞧瞧你。等你养得大好了,我带你骑马打猎去。”
他走过岑三娘身边,拉开门,和空青顺着假山另一侧离开。
不多时,两骑从凉亭下驰过。素青缎子的披风飞扬起来,他突然拉住马,回过头望向岑三娘,笑了笑,挥鞭策马而去。
岑三娘怔怔的看着两骑走远,突然有种被五百万头奖砸中脑袋的眩晕。
要有被别人当成螃蟹的自觉,再像蜗牛缩着头走路是要不得的。岑三娘坐回到亭间桌旁,往外一